周素坐着，可不想等着藥效發作。

　　她身子再怎麼穩，人在這氣氛裡待着，遲早得被逼得臉發熱。

　　她想了想，決定找個話題轉移注意力。

　　“陛下。”她聲音不疾不徐，帶着點随意的探究，“為何對别人下藥這般生氣？難道......”

　　她頓了頓，語氣微微壓低，“陛下以前經曆過什麼？”

　　這話一出，空氣頓時凝滞了幾分。

　　君谌原本随意倚靠的姿勢微微一頓，周圍彌漫的沉香味似乎也變得更安靜了些許。

　　周素察覺到自己的話戳中了點什麼，心裡一動，知道自己找對了方向。

　　她眼觀鼻鼻觀心，沒再繼續追問，靜靜等着。

　　一時之間，寝殿内寂靜無聲。

　　就在她以為君谌不會開口時，男人忽然低低笑了一聲，那笑意裡帶着幾分冷淡，說不清是自嘲，還是某種壓抑已久的情緒。

　　“你倒是敢問。”他嗓音低沉，緩緩道。

　　周素沒接話，隻是安靜地看着他。

　　燭火映着他的側臉，輪廓深邃，眼尾微微下垂，顯得倦意十足。

　　可周素卻能看出，那是一種刻意隐藏的鋒芒。

　　“朕自小不受父皇喜愛。”

　　他的聲音不輕不重，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。

　　語調平緩得毫無起伏。

　　可周素卻在這一句簡單的話裡，聽出了他刻意收斂的情緒。

　　“幼時，朕在冷宮長大，那些宮女太監都不願提起朕的名字。”

　　他的目光落在虛空之中，燭火在他瞳孔深處微微跳動，帶着些許遙遠而冰冷的回憶。

　　“幼時的兄弟們，比起争寵，更喜歡用别的方式打發時間。”

　　周素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。

　　她不傻，自然聽得出這話背後的意味。

　　那種“打發時間”的方式，絕不會是簡單的捉弄。

　　果然，君谌嘴角微微勾起，笑得極淡，卻寒意森然。

　　“有人生氣了，便來欺負朕。”他的聲音壓得極低，嗓音帶着某種隐隐的疲憊，卻又透着冷漠的疏離，“沒事做了，便拿朕取樂。”

　　他嗤笑一聲，眼神終于從遠處收回，落在周素身上，黑眸深處像是籠罩着一層沉沉的夜色。

　　“下藥？”他語調淡淡，唇角弧度微諷，“呵，那更是常事。”

　　周素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，掌心微微收緊。

　　她本以為，這位皇帝出身再不受寵，也不會太過凄慘。

　　畢竟皇家皿脈，多少還是有些底線。

　　可現在看來，她想得還是太簡單了。

　　一個被兄弟們随意欺負，被人用各種手段玩弄過的少年，能活着走到今天，甚至爬上皇位。

　　這份隐忍和狠厲，恐怕遠比她想象中更深。

　　她以前就覺得奇怪，當年那場瘟疫，傳得那麼兇，皇宮裡竟然所有的皇子都死了，偏偏君谌活了下來？

　　怎麼可能呢？

　　宮外的平民百姓都有人活下來，皇宮裡養尊處優的皇子卻無一幸免？

　　她早就覺得這事透着詭異，可之前她不過是聽了些外界的傳聞，沒太在意。

　　如今聽君谌親口說起自己的過往，她才意識到，這個男人能活下來，恐怕不是靠運氣。

　　君谌輕輕笑了一聲，目光落在香爐裡燃燒的香粉上，聲音不緊不慢，自顧自地繼續說：“素素，你知道嗎？朕其實很感謝那場瘟疫。”

　　周素微微皺眉，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，可她沒有打斷，等着他繼續往下說。

　　君谌眼神幽深，像是透過眼前的火光，看到了很久之前的事。

　　“那場瘟疫來的突然，人人都怕，宮裡更是亂成了一團。”

　　他的聲音很輕，卻透着一股冷意，“最先倒下的是那些整天錦衣玉食、嬌生慣養的皇子們，他們生在宮裡，沒吃過什麼苦，身子骨反倒是最弱的。”

　　“朕那時候還在冷宮。”他頓了頓，像是想起了什麼，嘴角的弧度有些冷，“本來，冷宮裡沒人進出，朕該是躲過一劫的。”

　　“可惜，有人不想讓朕好過。”

　　周素心裡微微一緊，眉頭擰了起來。

　　“有個弟弟，和朕年紀相仿。”君谌低低笑了一聲，眼裡沒有絲毫笑意，“他也染了病，燒得不清醒了，哭着鬧着，說要活下去。”

　　“于是，他拖着病體，把朕抓出來，親手把朕扔進了那些病人的堆裡。”

　　周素心裡猛地一沉。

　　她一直知道皇宮殘酷，可她從未想過，會殘酷到這種地步。

　　“那時候的冷宮就被抛棄了。”君谌的語氣聽不出情緒，“那些被送進去的病人，都是沒有用的奴才，或者已經被放棄的妃嫔。所有人都以為，朕這一次，必死無疑。”

　　“可惜——”他眸光微冷，聲音低啞，“他們失算了。”

　　“朕熬了過去。”

　　周素屏住了呼吸，聽着他繼續往下說。

　　“朕發過燒，也咳過皿，甚至差點喘不上氣。”他緩緩地說着，眼神微微垂下，冷漠得沒有一絲波瀾，“可活着的念頭一直在腦子裡面。”

　　“朕那時候躺在裡面，活像個死人，睜開眼睛，就能看到旁邊的屍體發着惡臭。”

　　他微微眯眼，像是在回憶那段時間，“有時候，半夜能聽見活着的人在哭，嘴裡喊着求救，可過不了多久，聲音就會越來越小，最後徹底沒了。”

　　“然後，朕想到了一個主意，把那些死人身上的東西，全都塞到了那幾個兄弟身邊，然後朕看着他們一個個染病，看着他們比朕還痛苦。”

　　“有的人哭着求朕，跪着要朕救命。”君谌笑了笑，聲音很淡，“可惜，朕嫌棄他們死的太慢。”

　　他緩緩眯起眼，目光落在虛空之中，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腐臭彌漫、陰暗潮濕的冷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