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聽到此話,背脊陡然一挺,當王芳再看過去時,那一絲怔愣已經消失,代之的是禮貌的笑容和一點點的好奇,與團裡其他人並無二緻,隻是臉色比剛才更白了,甚至有些透明。
「麗薩,麗薩,你不舒服嗎?」
突然,她旁邊的女人有些驚慌,一霎時,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她,
「沒事,隻是有些頭暈,能不能找個地方讓我休息一下,」
團長迅速跟主任商量,麗薩看起來的確有些糟糕,
「要是不嫌棄,就在我家躺會吧,等她好一些了,我們送她回去。」
王芳走到了主任身邊,笑著說到,主任有些為難,看向了那個女人,隻見她幾乎無法站立,隻好點頭答應,
「行吧,那就麻煩了,我代表組織謝謝你們。」
王芳上前將她扶到了自己的卧室,剛剛進屋,那人便閃身避開,
「我沒事,不用驚慌。」
王芳自嘲一笑,並沒有再湊上去,
「您先休息吧,」說完她轉身便離開了,並沒有多留。
明雪鬆了口氣,卻也有些懊惱,自己這是怎麼了?這次回國不光費盡心機,也冒著很大的風險,難道不是因為想念嗎?這裡是她的家啊。
可她早已不習慣與人太親近,大半輩子了,警惕刻在了她的骨子裡。
夫妻倆送走了訪問團,周明遲疑了一下,才邁步走向了卧室,他哪裡曉得,裡面一老一小,正在互相打量著。
「哭,想哭就哭,」
栓栓瞪著大眼,看著面前的女人,媽媽教他要禮貌,可這個人雖然頭髮都白了,怎麼看也不像奶奶,起碼不像他見過的那些奶奶,聞起來香香的。
明雪看著他,明明是個小不點,連話都說不完整,卻透著一股子老氣,她故意笑了出來,
「你怎麼知道我想哭?看,我明明是想笑呢。」
「裝,不好,」
「是啊,連孩子都能看出來,這麼裝著不累嗎?」
周明進屋抱起了兒子,滿眼不屑的看著女人。
「他是你的兒子?」
「你說呢?看起來不像嗎?」
「呵呵,抱歉,作為母親,我是不稱職的,沒看過你小時候的樣子,當然也無從比較,隻是,你還是好好的長大了,還,還這麼優秀。」
她的話音剛落,周明便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,擡腳往外走去,
「哎,哎,你要幹嘛?」
王芳站在門口,趕緊接過了兒子,為了他們母子相會,香香和劉惠都被支了出去,小院除了他們一家四口,倒也沒了旁人。
周明將她拉到了拐角處的小屋,他在這裡住到了十四歲,裡面的傢具擺設一如當年,整修院子的時候,這裡是唯一沒動的地方。
「我想,你應該想看看這裡,明女士,這裡是你兒子我,從小到大住的窩,喏,那上面的污漬是我的皿跡,隻要祖母、後娘不高興了,挨打餓肚子是跑不了的,那一坨就是當年被打破了頭,睡覺時不小心抹上去的。」
他看著女人,說出的話像刀子一般,狠狠刺向了她,自從愛丁堡一別,那些憋在心底的憤怒和失落都在這一刻爆發。
看著低矮的屋子,還有那簡陋甚至破敗的床鋪和小桌,明雪的心狠狠的抽動著,她的兒子,那個軟軟小小的嬰兒,就是在這樣的地方,掙紮著長大成人。
眼淚,在這一刻緩緩落下,是啊,不要憋著,她也實在是憋不住了。
「對,對不起。」
看著顫抖的女人,周明的無名火更是無法熄滅,他狂怒地吼道,
「收起你那不值錢的眼淚,既然不能愛我,為何要生下孩子,你有理想,有抱負,為什麼還要男人?!」
他為自己的兩世不值。
「我可以解釋,當初,當初跟你的父親隻是個意外,那日……」
「我不想聽!你既然不打算養孩子,為何要生下我,又任我自生自滅?」
這一刻,周明的心抑制不住的想噴火,回想著前世的自己,那個實實在在悲慘的一生,根本顧不得對方的身份,哪怕是天王老子來了,他也不會客氣。
「是我錯了,那日我被軍統的人盯上了,為了洗脫嫌疑,進了一間客房,你父親正好在裡面,因為我們曾見過一面,便假裝心儀於他,企圖混過追查,可沒想到,在這個節骨眼上,我又不爭氣的暈了過去,該死的周繼祖假戲真做,那一次就有了你。」
「等我發現時,你已經三個月了,你外祖堅決不許我打胎,隻好因錯就錯嫁給了他,你也知道,我的理想堅不可摧,當時便打定了主意,將你交給周家,再送一筆銀錢,算是了卻母子緣分。」
好一個了卻緣分,周明一臉的嘲諷,卻不再憤怒,是啊,自己原本就是不受歡迎的,何苦如此在意?
「可你出世後,不管我走到哪裡,心裡始終忘不了的隻有你,」
她眼裡滿是痛苦,這一刻,那張假面徹底被撕了下來。
良久良久,周明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,
「你別告訴我,這次回來是因為想我了。」
「有一半的原因,這次的任務,並不是非我不可,」
「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呢?在那樣的無情之後,還願意親自回來。」
明雪知道愛丁堡那次傷了兒子的心,可當時的兇險她不能透露,如果不是那般果斷離開,如何能避開後面地調查。
她擡起了手,想要拍拍他,可終於還是放了下去,
「我該走了,這次回來能看到你,已經沒什麼遺憾了,你有幸福的家庭,我很欣慰,送我回去吧。」
她摸出了一枚鑰匙,遞了過去,
「這個給你,如果有機會出去,可去倫敦某某某銀行,裡面的東西是我唯一的私產。」
那是一枚古樸的鑰匙,應該是銀行保險箱的,周明伸手接了過來,
「不容易啊,你還能有私產?」
明雪囁喏著不知說啥好了,是啊,她從沒養過這個兒子,現在說啥自己都得聽著。
「怎麼辦呢?我已經不需要這個了,您還是自己留著吧。」
他毫不猶豫地塞了回去,轉身出了房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