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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八十八章 願雪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10957 2025-04-10 12:33

  喧嚣的除夕夜,極光城更有極光賀。

  昧月立在色彩斑斓的極光橋,長袍當空,面紗帶雪。身前九步遠,是被她攔下來的霜合主教柳延昭。

  “昧月姑娘,這是何意?”柳延昭面若冰霜:“此次兩方合作,秘之又秘。以你我二人先行,又選擇在極光城會晤,就是為了避免被人警覺。這裡凍結的天機,和南來北往的人氣,也可以幫我們遮掩……”

  “現在被人撞見了,我們總歸要将事情解決。三分香氣樓遠來是客,這事交給我處理便是。我來處理,我來承擔,你何故一攔再攔?”

  這位大主教很不能理解三分香氣樓妖女的行事風格:“甚至要做到這種程度,和此人同吃同住來防我?”

  “主教誤會了。”昧月笑若春蘭:“我和葉小雲同住一院,純粹是江湖兒女,志趣相投,把酒言歡,秉燭夜談……并非防您。”

  柳延昭冷漠地道:“酒也喝過,談也談過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,昧月姑娘也該讓路了。”

  “噢!”昧月擡眼看着絢爛的極光:“今夜這樣美麗。”

  她仍然笑着:“不如改天咯?”

  “隐患是在我手上出現。”柳延昭冷道:“這事情一日不解決,我一日不得安寝。”

  昧月雖然還在笑,聲音也淡了三分:“在茶館裡我就已經和你說過——這個人,我保了。一切問題我來負責。”

  “你負責不了!”柳延昭簡直要氣笑了,他感覺三分香氣樓派來的這個女人,根本拎不清主次,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,羅刹明月淨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,交給這樣一個女人?上次來極地天阙的天香第一夜闌兒,難道不是更靠得住嗎?

  “茶館裡我隻是給你一個台階,你順着台階離去便是,也算盡過力。事關貴方樓主的最後一步,也牽扯大黎千年國運。你怎麼負責?”

  “我可以擔保,她什麼都沒有聽見。”昧月說。

  柳延昭搖了搖頭:“看到你我見面,就已經很危險!”

  “柳主教。”昧月認真地道:“我保證這人什麼都不會說。”

  柳延昭無動于衷:“世上能夠确保什麼都不會說的人,隻有死人。”

  昧月終于看向他的眼睛:“那是不是連我也要抹掉呢?”

  “至少在這件事情裡,咱們是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”畢竟雙方正在合作,柳延昭也不想鬧得太僵,語氣緩和了幾分:“昧月姑娘,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,你也本不是心軟的人,今天是怎麼了?”

  “你家樓主也好,我家國主也罷,都是不方便在這階段露面,才有你我做事的機會。這是機遇,也是危險。你我都不過是馬前卒,隻可進,不可退!”

  他也算掏了心窩子:“我不清楚你和這人有什麼關系。但切莫再優柔。你我都承擔不起任務失敗的後果。”

  “我和她倒是沒有什麼關系,萍水相逢罷了。”昧月歎了口氣:“柳主教不明白,這個人的身份不簡單。”

  “我當然也知道她不簡單,年紀輕輕有這樣的本事,必然身出名門。但正是因為不簡單,才有可能壞我們的事!若是鄉野村夫,見着也就見着了,想不到什麼去。”柳延昭已經盡可能保持耐心:“在如此關鍵的時刻,越不簡單,越不能叫她開口。這個道理,昧月姑娘難道不明白嗎?”

  見昧月沒有說話,他又道:“此人身上的易容法的确是妙品,我請人分析過,應該是來自照無顔未完成的半部雜經……究其身份,無非是龍門書院的重要弟子。看她的年齡,不會是姚子舒。”

  在作出決定前,柳延昭也是仔細掂量過的,并非莽撞行事:“隻要不是姚院長的女兒,黎國無需在意。”

  昧月按了按眉頭,有些頭疼。不能說柳延昭的做法有錯,她的人生觀裡,也不會以“對錯”來判斷一件事。但這麼較真的一個人,顯然很難應付過去。

  “柳主教先回去吧。”她說道:“此事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。”

  看見她的态度,念及此番合作的重要性,柳延昭決定再退一步:“昧月姑娘放心,我也不會把她怎麼樣,關一段時間罷了。等事情結束,自會放她出來,凜冬仙術可以讓她無知無覺地度過這些時間。”

  “對你來說是退步,但對這個人來說,你退得還不夠。”昧月還是搖頭:“你我都知道,這世界于每個人是不一樣的。有的人可以光陰虛耗,年以繼年,有的人一天都耽誤不得。”

  “那她到底是什麼人呢?下一屆的黃河魁首嗎?”柳延昭真的笑了。

  他并非不謹慎,但三分香氣樓的這個女人,虛張聲勢得太明顯。難道想憑這三言兩語,一個未知的身份,撼動此次合作的主導權?

  這裡是雪原!

  黎國是霸國之下的第一強國,而他是黎國的封疆大吏。天底下他不能得罪的人其實不多,在他代表黎國做事的時候尤其如此。在雪原範圍内,他甚至可以代表真理!

  他的退讓,是洪君琰的退讓。他的緘默,是黎國的軟弱。

  “我如果告訴你她的身份,可能會影響到她的遊曆。這是我不願看到的事情。”昧月那雙妩媚的眼睛,總是聯系着謊言,但此刻竟叫人感到她的認真。她慢慢地說:“我不願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影響。這隻是一次路過。”

  柳延昭放棄溝通了,在絢爛的極光中,取出主教權杖:“那麼……”

  昧月卻擡頭。

  但見茫茫夜空,極光橫貫。風雪飄飛,有人踏月而來。

  那是一個書生模樣的人,長衫挂雪,折扇橫風,多年前便是如此,多年後還是這般,舉手擡足,有十二分的潇灑。偏偏此刻眉宇間,挂着三分的凝重。

  曾經的雪原天驕,如今的大黎柱國真君——

  孟令潇!

  “回去。”他降臨的時候,便這樣吩咐。

  柳延昭不得不退,但已經做了太多前期工作的他,實在心有不甘。從來做事較真的他,也無法理解這樣輕率的決定:“孟大人!”

  “天下李一,天上姜望。”孟令潇淡淡地看他一眼:“你想抓回去關一段時間的人,是天上那個的親妹妹。”

  柳延昭張了張嘴,本能地想說姜望算什麼,但這話實在說不出口。就連傅歡,甚至洪君琰,也說不出這種話!最終隻是對孟令潇一拜,折身自去,退出了這次行動。

  昧月說得對,這世界于每個人是不一樣的。任何人注意到他和昧月的交流,無論有意無意,都隻能說是不幸,都必然要承擔不幸的結果。但姜望的親妹妹,顯然不在“不幸”之列。那就隻能算他柳延昭倒黴。

  傲然雪原的當世真人,執掌一個大教區的封疆大吏,能夠左右千萬人生死的存在。卻是墊腳也夠不上那位“天之上”。

  孟令潇的視線回過來,靜靜地落在昧月身上。昧月亦不言語。

  極光之中,一時隻有冰涼的對視!

  “毫無疑問你是一個聰明人,但聰明有時候并不是一件好事。”孟令潇終于說。

  昧月幽聲道:“孟真君的教誨,昧月記下了。”

  孟令潇負手在後,俯瞰人間,他自然看得到,隐隐約約的财神金光,籠罩了城西的那座小院。

  葉淩霄奮死一戰天下驚。仙神同修的道路,已經照徹現世。

  鎮河真君的親妹妹,在這種時候來到雪域,全然是一場意外嗎?

  “我們的合作暫時中止。”他語調冷漠:“既然你們認識,讓她盡快離開。”

  昧月欠身一禮,十分優雅:“如您所願。”

  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,不需要太多言語。

  所以孟令潇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便轉身踏進了極光中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有人說,雪域極光能夠實現人生願望,那些萬裡跋涉至此的人,或許并沒有得到過什麼,但終究擁有過“夢”……年輕時候的孟令潇說,極光一夢一千年!

  姜安安站在院落裡,看着天邊的極光,與這座城市做最後的道别。

  絢爛極光之下仍是冗長的黑暗,整座城市緘默在将醒未醒間。

  行囊已經整理好,院中爐火都熄。

  不知昧月姑娘去了哪裡,但就此告别也是江湖。

  有道是“相逢何必曾相識,惹不起我躲得起”。

  “蠢灰!走!”

  姜安安果斷轉身。

  蠢灰嗚咽一聲,夾起了尾巴,躲到她身後。

  院門大開,風雪不掩。

  門外站着那個捉摸不定的女人,身姿綽約,美眸微轉,于凜風之中,投來幽怨的眼神。

  “可是妾身哪裡有得罪……小雲先生這就要不辭而别麼?”她問。

  明明是相當沒道理的一句話,她說來卻柔腸百轉。

  猛一聽,姜安安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負心漢!

  可她姜安安也是個女的呀。

  “山長水遠雁悲回,有緣自會相見!萍水相逢君莫念,姑娘何必相送!”姜安安使出‘裝傻充楞’,拱手一禮,便要豪邁地離去。

  昧月一把将她拽了回來:“讓你走了麼!”

  姜安安一個踉跄,順勢便往左轉,腳下靈光一錯,身如白鶴穿雲——

  啪!

  又被單手拽了回來。

  姜安安發了狠,連換七種身法,左氏踏天步,赫連長生遊……

  昧月統統都是一伸手,拽回原地,不離半寸。

  姜安安索性站定,理了一下衣襟,順便撩了撩額發:“走吧,一起去吃個早餐。”

  昧月笑着投來欣賞的眼神:“早這麼識趣,你能天沒亮就在這兒轉圈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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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姜安安一聲長歎:“誰的人生,沒有浪費一些時間,原地轉圈呢?”

  向前哥有言,隻要認輸認得快,你就無法被戰勝。

  至于在認輸之餘,還要加一些貌似高深的感慨,那就是她自己的發揮了。三十一歲的葉小雲,不免會感慨人生,這是符合人物設計的。

  昧月卻默然!

  “不管過去怎麼樣,浪費了多少時間,現在開始努力,都不算晚。”姜安安繼續老氣橫秋地感慨。

  蠢灰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裡,後腳追前腳的腳印,自顧玩得開心。

  “要是過不去呢?”昧月忽然問。

  “此路不通有别路,今日不行明日行。過不過得去,人都得往前走嘛!”姜安安随口應道。

  “今日不行明日行……”昧月咀嚼道:“叫你見笑了,姐姐讀書不多——這句出自哪裡,可有典故?”

  姜安安哈哈一笑:“建議你買一本《神秀詩集》。寫得雖然爛,價格也不便宜。”

  “優點在哪兒呢?”昧月笑。

  “爛得挺别緻。”姜安安實話實說。

  “有機會一定。”昧月跟着前面的一人一狗,心情好像也随着語氣悠哉:“要帶姐姐去哪裡吃早餐?”

  姜安安輕車熟路地在前面走:“前街有一家現烤的餡餅,秘制的辣醬很是過瘾。通常四更天就開始生火,這會兒過去,正好趕上第一爐。”

  難以想象她在極光城也才呆了四天!

  論及此地的特色美食,當地人也未必有她懂。

  “你應該寫一本葉小雲的美食遊記。”昧月笑着建議。

  姜安安的靈感之海,仿佛被一道閃電劈開!

  她一直感覺自己的遊記差點什麼,少了點提綱挈領、貫穿始終的東西。每每寫風俗、寫曆史、寫當下、寫政治……那叫一個頭疼,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往外蹦。

  偶爾帶幾筆當地美食,那叫一個筆墨絲滑,洋洋灑灑數百言,毫不費力。

  她為什麼不能就着重記一下美食呢?

  左丘吾先生有《時代建築史說》,用建築的變遷,反應曆史的變化。極光城的美食,體現的又何嘗不是極光城呢?

  若要問她當地的名勝在哪裡,她是絞盡腦汁難有答案。要問她哪裡有好吃的,她了如指掌。就算當前還不了解,聞着味兒也就去了。

  若天下行者,都能通過這部美食遊記,吃到地道的各地美食,不上當,少吃虧,又怎麼不算功德呢?

  “哼哼,我正有此意。”她說。

  “太好了!”昧月的聲音裡,溢滿了期待:“成書之後,可要第一個送給我!”

  第一本肯定是送給青雨姐姐,因為女人愛吃醋。

  第二本必然是送給自家哥哥,那是最親最愛的人。

  第三本嘛……看在提供了靈感的份上,還有那麼一點可能。

  但姜安安深知‘女人是需要哄的’,所以她說:“沒問題!”

  往後是否還能聯系上,可都不一定。

  葉小雲的欠債,關姜安安什麼事?

  “今年天氣怪得很,比往常要暖和得多……”老饞頭餡餅店裡,揉面的大叔正跟填餡兒的婆娘閑聊着,猛然瞧見這邊,臉上綻開了淳樸的笑容:“葉大俠來啦?”

  在圍衣上擦了擦手:“牛肉餡餅已經先烤了一爐,嘗嘗?”

  “就是沖着這一口來的!”姜安安豪邁地笑。

  “葉大俠和店主很熟?”昧月笑問。

  “多虧葉大俠援手——”端餅過來的大叔很健談,杵在那裡就開始感激涕零。

  事情的經過倒也簡單,無非是有一夥人在餡餅店鬧事,不僅吃了東西不給錢,還找茬說店主歧視“遠人”——這可是個很嚴厲的指控!

  “遠人”是對那些自過去支援現在的雪國人的稱呼。

  從新曆早期冰封到如今,幾千年的時光卻沒有随他們一起凍結。過去和現在有太多的沖突,巨大的迷茫一度籠罩黎國。“遠人”如何徹底的融入社會,始終是一個大問題。

  遠人和今人享有同樣的權利,承擔同樣的義務,這是寫進黎國律法的。

  便如天子所言——生于黎國,即為黎民。日月同照,山川共載。

  律法沒有問題,但在具體的施行裡,問題卻發生。

  從過去支援未來的那麼多人,作為一個整體,是一代雄主洪君琰的意志體現。作為個人,卻各有各的心情。其間不乏戰士,也不乏惡棍。

  仗着遠人身份鬧事的不少,基于國家安穩的考慮,官府也普遍傾向于安撫遠人……

  今人對遠人的不滿是有,歧視也存在,但究竟什麼樣才算是“歧視”?模糊的裁量,誕生了惡意的土壤。

  在老饞頭餡餅店裡發生的事情不是孤例,姜安安算是路見不平,幫着妥當處理了,這才與店主相熟。

  昧月大口吃着餡餅,心裡明白,姜安安臨行還來吃一頓,是想盯一眼,免有因她插手而導緻的後患。

  在做事方面,的确比當初楓林城的少年成熟。但這種成熟并不是心理的成熟,而是受到過良好的教育……簡單來說,有人教過她做事的方法。

  真是個幸福的孩子。

  那人從深淵裡爬起來,把自己的妹妹舉向天空……

  五份牛肉餡餅,三碗梅花雪酒。極光城最地道的早餐,喂飽了匆匆的旅人。

  “小雲先生接下來打算去哪裡?”酒足飯飽,昧月取出一條手絹,慢條斯理地擦拭起嘴角。

  那豐潤的紅唇實在豔麗,吻在絹上,不知是唇印還是梅花繡樣。總之是寒梅一枝紅映雪,瞧得旁邊的食客們都心思蕩漾。

  姜安安下意識地也想掏手絹,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,又拿手一抹嘴,粗聲道:“我去的地方,不方便女人跟着。”

  昧月好笑地道:“不知是什麼地方?”

  姜安安本想随口說個青樓楚館什麼的,勸退這女人。但突然反應過來,天底下最大最有名的青樓,不就是三分香氣樓麼?

  可對面這人就是三分香氣樓的高層!

  “我要去永世聖冬峰看看。”姜安安終是道。

  在獨鎮極地天阙的傅歡面前,難道這妖女還敢造次?

  “巧了麼不是?”昧月開心地笑:“我從小就想看聖冬峰上的雪!”

  她認真地看着姜安安,語氣不似作僞:“這是我三十三年來,最認真的一次新年願望。”

  感謝書友“寒菱”成為本書盟主!是為赤心巡天第866盟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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