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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一百零三章 長河清波曾照影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7295 2025-04-10 12:33

  刀光、劍氣、槍芒,無法計數的道術洪流,一瞬間就将莊高羨淹沒。

  又在下一個瞬間,被一拳轟碎了!

  所有的力量被聚集到一起,砸成了一個巨大的煙花。

  莊高羨盡顯當世真人之威,左手提着韓煦的那柄黑色長劍,在漫天飛散的流光中,冷冷看着聚攏的這群人。

  每一個都是熟面孔。

  可以說,整個雍國朝政體系中,所有能在這時候抽調出來的強者,全都抽調來此。

  沒有墨家的強者加入。大約是因為墨家的強者一旦在這種情況下出現,就給了玉京山幹預的理由。

  「韓煦,你還真是膽小如鼠,為君者惜身輕國乎?!」莊高羨微擡下颔,盡顯勝者的傲慢:「什麼時候發的信?叫這麼多忠臣良将出國來接你,也不擔心國家不穩,時局動蕩!」

  韓煦慢慢抹掉嘴角的皿迹,在雍國衆人的簇擁下緩緩後退:「你赢了!這次太虛會盟,朕退出!」

  莊高羨負手懸立空中,平靜地看着這麼一大堆人,在心裡思忖殺死韓煦的可能。

  眼前神臨修士雖衆,也就一個北宮玉稱得上麻煩,還有齊茂賢略微棘手。其餘神臨,皆是土雞瓦狗,徒為消耗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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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之鑒,你以身伺虎,終有肉盡骨兀,可有想好莊國的未來?」

  「不勞費心了!」莊高羨輕輕一撣大袖:「朕即大位二十載,擊雍、敗陌、懾成……在你韓家父子手裡開疆拓土。在道屬國中的地位,也是一路拔升。更深得玉京山認可,屢授道書。莊國未來如何,一眼可知。錦繡宏圖,終有功成。而你韓煦,登基百年,碌碌何為?錢晉華什麼都能交易,你有沒有想過,你能作價幾何?」

  「雍國與墨家精誠合作,互相信任,不是你能夠挑撥。朕同墨家钜子關乎未來的構想,對于理想的熱忱,是你這種自私自利者不能夠想象的。」韓煦壓制着傷勢,緩聲道:「退一萬步說,隻要有益于雍國,有益于雍國百姓,朕願意作價!你呢?你願意為你的國家,做到什麼程度?」

  「冠冕堂皇的話,誰不會說?且看做到了什麼!」莊高羨哈哈一笑:「朕承先祖之業,秉萬乘之志。自得大位以來,夙興夜寐,善政愛民,已将莊國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度,還将繼續前行。為大莊之偉業,朕何所惜!」

  「你無所惜者,盡是他人。你所惜者,皆為自身。」韓煦搖搖頭:「莊高羨,不要把自己騙到了。」

  「行了,回去舔舐傷口吧,敗家之犬!」莊高羨一拂袖,狂風怒卷,蒼雲九擊,狂暴的道術力量迫得雍國一衆人等一退再退。這才冷道:「朕要去參與太虛會盟,就不陪你在這裡打嘴仗了!」

  韓煦的臉色難堪至極,但沒有回應。

  輸掉了太虛會盟的參與機會是事實,他沒什麼可辯駁的。

  莊高羨走了兩步,忽又回身:「對了。有一個問題朕想問你很久了,但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。或許你現在有答桉——」

  他看着韓煦:「做墨家的孫子和做韓殷的兒子,究竟有什麼不同?!」

  說罷,也不等韓煦回答,他便哈哈大笑,揚長而去。

  他在踐踏韓煦的帝王尊嚴!

  他在侮辱韓煦的國君榮譽!

  今日無論韓煦如何回應,在雍國這些個公侯伯爵面前,雍天子的臉都是丢定了的。主辱臣未死,雍國君臣之間,必然産生罅隙。

  在之後的全方位戰争中,今日之罅隙,将被他撕裂開來,成為恐怖的決堤之口。

  這一戰的意義,影響深遠!

  絕不隻是兩個當世真人拼殺一場,驗證了彼此的實力。

  他們背後牽動的,是整個西境的局勢。是莊雍對局的大勢變幻。

  而韓煦,沒有作聲。

  他隻是憤恨地看着,看着莊高羨的背影潇灑遠去。

  直到莊高羨的身影再也看不到,氣息也再不能被捕捉。

  在壓抑的靜默之中,韓煦深呼一口氣,那混雜了憤恨恥辱的難堪表情,也随着這口濁氣呼出去了。

  這是多麼完美的一戰!

  他和莊高羨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。

  至于結果是不是真的如人所願……且往後看!

  英國公北宮玉默默解下外衣,為雍天子披上,遮蔽尊體。

  莊高羨的放肆羞辱,不可能完全沒有影響。

  在場這些勳貴重臣,隻是提前得到消息,來國境外迎接天子,并不知道天子為何在參與太虛會盟的路上,與那莊高羨拔劍私鬥。而且還輸得很慘,輸掉了會盟資格……

  衆人都有些沉悶地往雍土回撤。年紀最輕的武功侯薛明義,在這時候忽地開口道:「陛下,恕臣有罪!」

  「你有什麼想說的,便直說吧!」韓煦索性落在地上,緩步而行。

  一行人紛紛落地。

  雍國的君臣,便這樣以步當車,走在雍國境外的荒野中。

  薛明義道:「既是在境外,又無外人,臣就直抒兇臆了!以臣思之,那莊高羨說的,并非全無道理。咱們得了墨家的支持,得以發展國力,俱興百業。可長此以往,墨家尾大不掉。雍國竟是誰之雍國?銅臭真君,萬物可賈,臣不忍……天子作價!」

  公侯俱都沉默。

  韓煦雖然身受重傷,氣息不穩,步履間仍有威儀。走了一陣後,才道:「薛明義,朕忽然想到,你與前齊國武安侯,爵名隻差一字。」

  薛明義以為天子是要借這絕世天驕之名敲打自己,愣了愣,歎了一聲:「我遠不如他。」

  「不,不是你不如他。」韓煦道:「你薛明義七歲學武,十三名傳一縣,十五縱橫一府,十七舉國聲聞,弱冠之年争殺巨枭,而立之年在戰場上證明自己,乃我大雍最年輕的國侯!何嘗不是天之驕子,如何不能競躍龍門?」

  他歎道:「是雍國負你,是以前的雍國,沒有給你機會。令你錯失良時!」

  薛明義垂着頭,盡量掩飾自己聲音裡的不平靜:「天下之道,唯在自求。臣才具不足,不曾怨怪國家。」

  韓煦擺擺手:「倘若天高六尺,七尺男兒怎能直嵴?倘若狂風勁摧,秀木豈能昂首?」

  「雖說子不言父,但朕為雍國天子,也就直陳了吧——我父韓殷,屍位素餐,是雍國痼疾!

  「他得國不正,故而疑神疑鬼,不肯放權。

  「他懾于明帝之敗,一生不敢再進,而又不願退!吸皿國勢,以養洞真,緻使泱泱大雍,勢衰運竭,再養不出第二個真人。無人能在官道上有所成就。」

  他越說越激動,後來恨聲道:「難道我一等英國公沒有洞真的潛力嗎?難道我北拒赤馬衛的相國,沒有洞真的可能嗎?便是朕!朕自負不輸于人,又如何等到今日才能洞真?」

  薛明義已是虎目含淚。

  北宮玉短須微顫。

  而韓煦繼續往前走。

  這位力挽狂瀾的雍國天子,這位剛剛被莊高羨擊敗并羞辱的雍國天子,虛弱地往雍國的方向走。

  他遙望遠方,眼神帶着追憶:「雍國不缺勇夫。」

  他如是說道:「瀾河曾經染赤,鎖龍關下堆屍如山。相國守靖安,府中青壯盡拒北……但就是日薄西山!

  「國勢一天天衰減,你我怎麼努力都是無用。多少仁人志士,多少丹心愛國,年複一年,最後飄葉逐波。

  「朕經曆過雍國強大的時期。

  「朕見過野心勃勃的雄主,揮師北上,欲合西北五國聯盟,連極西之地,與荊國争鋒。

  「朕見過年輕人心懷夢想,在雍國的大地上馳騁,縱馬揚鞭。

  「朕為太子之時,已不見國家有望。朕登上君位,做了百年的傀儡,眼睜睜看着國勢凋敝,此心痛徹,夜不能寐!

  「那時候朕就想……」

  他的語氣帶着期待:「雍國繼續強大就好了。」

  他欣慰、哀傷,而又真摯地道:「雍國的天空無限廣闊,雍國人繼續人人相競,皆能争于龍門……就好了。」

  他拒絕了攙扶,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,帶着這群帝國高層回家。而最後說道——

  「大雍長治,不必姓韓。」

  ……

  ……

  長河萬裡平波,一襲青衫,漫步在長河上。

  人身在河面的倒影,像一條小船。他便馭此孤舟,一路前行。

  他走得并不急。

  越是灼心痛肺,越是殺意難耐,他越告訴自己——不要着急。

  這個機會很不容易,一定……一定不能錯過。

  在道曆三九一七年的臘月

  二十七日,永失故鄉。背着妹妹亡命而走,一路遠行,漂泊至今。

  今天是道曆三九二三年,二月初二。

  已經五年零兩個月,将近一千九百天,約莫兩萬三千個時辰。

  這些時辰裡的每一刻,他都用苦難來度量。這些時刻裡的每一分,他都用修行來填滿。

  不敢懈怠呀!

  這些年他沒有一晚安枕,每每閉眼,都是舊容。

  在人生中最應該意氣風發的年紀,他承責于肩,負重而行。姜夢熊說他「望之不似少年」,朋友都覺得他「苦大仇深」。

  他放不開,他木讷,他笨拙,他不敢被愛和愛人。

  他終于要給自己一個交代。

  他要給時光裡的那個少年,一個交代。

  他要替那些不能再發聲、不能站出來的人,要一個交代。

  盡管這個所謂的交代……已經遲來了很久!

  長河清波曾照影,一如他這一路走來,步步留痕。

  在某一個時刻,他平伸他的手掌——

  啪嗒!

  一滴真皿墜下來,砸在他的掌心,像一滴雨珠,就此攤碎了。

  掌心徹底紅。

 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。

  随後下起了雨。傾雨似瀑,在平靜的長河上,砸出一點一點很快就散去的水紋。但新的水紋又發生。

  雨珠落在姜望的長發上,落在他的青衫上。

  他合攏了手掌,停留在水面,安靜地感受着一切。

  掌心這滴真皿裡,是一位當世真人在生死一戰中所捕捉到的、關于另一位真人的所有信息。

  他對莊高羨的情報收集,已經持續了很多年。

  他想這是最後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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