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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一百二十七 世無其二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8361 2025-04-10 12:33

  「一個神臨境的人族修士,獨自從妖族腹地逃回來,還帶着人族至寶、妖族的巨大隐秘.....此事自古未有!

  這件事情具備石破天驚的偉大意義。

  甚至可以稱為英雄史詩,應該被人族永遠銘記!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?」

  鏡子中有個聲音問道:「莊高羨?」

  大莊皇帝一身冕服,背鏡而坐,姿态端儀,從容問道:「意味着什麼?」

  鏡中的聲音道:「意味着你再也不能以任何明裡暗裡的手段傷害他,意味着你永遠無法動搖他的榮譽,意味着你做的事情最好永遠不要被發現,意味着你隻能眼睜睜看着他成長起來,等他有一天來拔劍殺了你!」

  「你笑什麼?」鏡中的聲音追問:「你不相信他能殺得了你?」

  莊高羨輕輕撣了撣袍角:「不,恰恰相反,孤越來越能看到他的能力,在這種境遇下都能活下來,還完成如此偉業。他真是不可限量!洞真對他來說隻是時間問題,衍道也未必沒有機會。」

  「那你笑什麼?」

  莊高羨從容不迫地道:「你說得對,他應該成為一個英雄。但你說得也不對,他成為一個英雄,并不意味着孤要等死。而隻意味着....孤需要更加賢明,更加神武,更加愛民如子,更使國泰民安。」

  「他是英雄,孤是明君。他在光裡,孤也在光裡。他愈是光芒萬丈,愈是擁有一切,他就愈是在這俗世之中,混同洪流之中,成為體制的一份子.....愈不能對孤拔劍!」

  「孤什麼也沒有做,事無不可對人言,怕什麼被發現?真相是什麼?真相就是孤所說的那一切。」

  「無憑無據他要弑君,景國難道能容許?齊國第一個不能容他!」

  「孤不是他可以任意拔劍的對象,不是他一言可以蔑污的存在。不是什麼邪教頭子、左道妖人。」

  「孤是一國之君,道屬國之主,玉京山的政權代表。以及!你們的....朋友。」

  鏡中的聲音沉默片刻,終是道:「你說得對,我們的朋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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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風如刀。姜望立在風中。雲城已經不遠。

  誰也不曾想到,名動人妖兩界的大齊武安侯,在蘇醒過來的第一件事,不是回齊廷述職,也不是迎接萬人歡呼,享受英雄禮遇。

  而是暗藏了行蹤,隻身一人,悄悄往雲國來。但又在雲城之外駐足良久。

  最後什麼也沒有做,什麼話也沒有說,單人獨劍,自歸齊國。

  不說徒弟褚幺如何嚎啕大哭,不說臨淄城如何舉城沸騰,也不提天子怎樣急旨召見。

  姜望回到臨淄的第一件事,是拉着重玄勝,坐到靜室中。他所說的第一句話是——

  「我要殺莊高羨!」

  重玄勝好像并不意外,隻是拎起茶壺,慢慢地倒茶。

  在甯定的流水聲裡,他慢慢說道:「霜風谷的事情,你覺得是莊高羨做的?」

  姜望道:「除他之外,我想不到别人。」「你有證據嗎?「重玄勝問。

  姜望道:「我不需要證據。」

  重玄勝将倒滿水的茶盞推到姜望面前,認真地道:「你需要。」姜望沉默了。

  沉默一陣後,才道:「我想我永遠不會有證據。」

  這些年德盛商行沒少搜集當年楓林城覆滅一事的線索,重玄勝正式襲爵之後,也沒少動用重玄家的情報力量。

  但是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得到過。

  那件事情幹淨得就像莊高羨每天都洗的臉。

  所以重玄勝當然明白,莊高羨不是個會留下把柄的人。

  他隻是說道:「你失陷霜風谷之後,大楚左公爺施壓,軍神大人親下手令.....修大帥聯手景國鏡世台,徹查文明盆地。

  到最後三刑宮吳真君都親赴新安城,查問莊高羨。此事有我家叔父的推動....但最後還是一無所得。莊高羨好好地坐鎮莊王宮,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,他曾經去過萬妖之門。」

  在沒有确鑿證據的情況下,請動法家大宗師去新安城查問,算得上是一次賭博。是沒有辦法下的辦法。

  兇屠必然付出了某種代價,或許賭上了他本人的信譽。但最後還是失敗了....

  姜望現在想做的事情,重玄勝已經先做過在以為姜望不會再回來的時候。

  而即便是以重玄勝的智慧,現在也隻能坐在這裡說——「你需要證據」。姜望隻能沉默。

  他越來越無法忍耐,可現實告訴他,仍然隻能忍耐!

  重玄勝抿了一口茶,繼續說道:「你戰死妖界的消息傳來,禮部有官員上表,說國家應該為你舉行葬禮。天子說,國侯之禮,不可輕設。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....才将此事擱置下來,你的封地食邑也未割分。」

  「你以為我要跟你說什麼?」他擡眼看着姜望:「天子愛你憐你,對你大有期許,但社稷方為他的根本,江山才是他的天心!你要殺莊高羨,齊國上下沒有任何人會支持你。

  因為你挑戰的是國家體制。君者,至名至器!

  謝淮安破貴邑,都不敢擅殺夏君,要押回太廟。彼時殺一個陽建德,也要兇屠親自出刀。

  莊高羨無惡名無罪名,如非兩國交伐,誰能擅殺?你姜望有幾個腦袋?」

  「别看你現在是人族英雄,呼聲甚高,一旦你一意孤行,非要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,弑殺一國之君。你今時今日所擁有的一切,全都會失去。景國一定會拿你問責,玉京山必要将你斬罪,而全天下沒人能護得住你!」姜望隻是抿了抿唇。

  而重玄勝看到了他的固執,又緩聲道:「我相信你有孤注一擲的勇氣,我相信你親手赢得的一切,你都可以放下。但是姜望,剝開齊國,你再問問自己,你現在殺得了莊高羨嗎?他是一國之君,當世真人,部下高手如雲,暗藏手段無數。你若隻是你,連靠近莊王宮也難能!」

  「我知道苦覺大師很護着你,餘北鬥算是你的朋友,葉淩霄願意保你的命你這次帶回知聞鐘,須彌山還會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。」

  「但就算是苦覺真個執掌懸空寺,須彌山都為你倒轉,他們也不敢、更做不到挑戰國家體制,公然弑殺無罪之君!」

  「人道洪流滾滾至此,這個秩序延續了四千年,你我皆在其中!你我所經營的一切,擁有的一切,也都在其中!我們無法擺脫。」

  「要殺莊高羨,隻有一條路可以走。那就是剝掉他的龍袍,踹翻他的龍座,而這不是一日之功。」

  這個胖侯爺,認真地看着自己的至交好友,沉聲道:「再等等。」

  姜望在這個時候反而很平靜,平靜地笑了笑:「好個一國之君,真可算不壞金身。」

  而這金身之所以能塑穩,之所以能不壞,恰恰是因為楓林城域那數十萬永眠的人。真是諷刺。

  「的确可以算得上不壞了。」重玄勝說道:「觐見天子的時候注意些不要亂說話。」

  姜望站起身來,隻道:「我明白。」

  其實要殺莊高羨,還有一條路可以走。但作為朋友,重玄勝不希望他走那條路。

  靜室的門緩緩關上了,就像這***的人生,關閉了一種可能。

  「侯爺沐浴過了?」宮車旁的丘吉臉帶笑意,聲音溫吞。天子急旨召見。

  他秉筆太監丘吉親自駕車。

  而姜望竟還在靜室與重玄勝說了一陣話,才肯出門。這事若傳揚出去,武安侯不免有居功自傲之嫌。

  所以他主動開口,将這事定性為武安侯焚香沐浴以敬天子,也算是一種示好。

  姜望溫聲回禮:「有勞公公。」

  這時遠遠傳來一道呼聲:「武安侯!」

  姜望循聲看去,正看到白袍銀甲的計昭南,帶着長臉深眸的王夷吾大步走來。

  他便半停在馬車上,道了聲:「計将軍!」

  計昭南走近前來,二話不說,就在這大街之上,推金山、倒玉柱,對姜望重重一禮:「前次霜風谷之事,計昭南向武安侯緻歉,是我思慮不周,莽撞行事,才累你遇險。你若是不能回來,我再難安枕!」

  姜望一步踏下馬車,把住計昭南的臂甲,将他扶住,誠懇道:「我輩妖界征伐,皆為分内之事。别說計兄你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,就算你真欠我一點什麼....饒師兄也都替你還了。」

  風姿無雙的計昭南,從來不會逃避責任也從來不在乎世人眼光的計昭南,這一刻忽然怔在原地,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望。

  一領白袍似飛作了雪,眸中燦光亮得吓人。

  姜望這才知曉,不知因為什麼原因,軍神還尚未告知計昭南他們,饒秉章在妖界的事情。

  他豎起一根手指,将刻印了饒秉章那一槍的仙念,遞與計昭南眉心:「饒師兄在妖界常以刀術行走,及至最後的時候....才用了槍。」

  計昭南将這枚仙念緊緊攥住,看了一遍,又看了一遍。臉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。

  可那杆韶華槍.....無由而鳴。

 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次,才對姜望道:「武安侯,我欠你一個人情。往後但有所請,我決不推辭!」

  聲音出口,已是啞了。

  姜望略一沉默,道:「若要請你幫我殺人呢?」

  計昭南沒有半點猶豫:「就憑你送回來的這一槍,隻要不是齊人,殺誰都可以。」

  「這承諾延續到幾時?」姜望問。

  計昭南道:「我活着,就一直有效。我若死了,還有師弟。師弟若不行....我還有師兄。」

  換成任何一個人說自己有可能不行,王夷吾都一定會飽以老拳。但計昭南這樣說,又是在姜望面前這樣說,王夷吾也就沉默着。

  姜望深深地看了計昭南一眼,認真說道:「不管旁人怎麼想怎麼說。計兄,流亡妖界這一程,我從未怪過你。」

  這話說罷,他才轉身上了宮車,随丘吉去面聖。侯府門前的長街上,計昭南寂寞伫立了很久。王夷吾開口道:「饒師兄他.....」

  饒秉章當初傳回死訊的時候,他還沒有正式入門。

  隻是此前他和計昭南曾跑過來說,他們會是自己的師兄。還讓自己表演打拳。把一套伏虎長拳都打爛了,說好的絕世秘籍居然是《伏虎長拳·真解》。

  所謂真解,就是真有幾句解釋。諸如這一拳就該這麼打之類。

  對于饒秉章的印象,王夷吾心裡其實是模糊的。隻記得很英俊很鬧騰。計昭南一展白袍,提槍往長街那頭走,聲如金鐵:「夷吾你記住了——」

  「計昭南隻是假潇灑,饒秉章才是真無雙!!」世無其二,就此别過罷!

  幾回夢中聽絕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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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宮車緩緩駛進了東華閣。

  在這個半正式半私密的地方,姜望陛見不止一回。

  宮燈輝煌,明珠懸照。錦榻上的天子難得地放下了書本,仔細打量着姜望,驟道一聲「好!」

  「武安侯有長進,竟讓朕等你!」

  姜望沒有說些什麼焚香沐浴的虛話,規規矩矩地禮道:「臣有些事情沒有想通,認真想了之後,才敢來見陛下。」

  齊天子慢條斯理地道:「你往後還有很多事情想不通,但是人,總歸要往高處看。當你站得足夠高,很多事情都不算事。」

  他說着,擡了擡手,示意賜坐,嘴裡則繼續道:「武安侯以為自己·....站得足夠高否?」

  韓令親自搬來椅子。

  姜望垂眼看靴,坐了半邊屁股:「不夠高,但已知寒。」

  天子道:「這回答算是謹慎,但少了幾分朝氣!博望侯年紀輕輕,怎麼暮氣生得如此之早?誤我天驕!」

  這指責可算嚴厲。

  姜望雙手扶膝:「微臣百死餘生,自知性命之貴,方有誠惶誠恐之心,卻不是博望侯教了什麼。還請天子明鑒。」

  齊天子擺了一下手,表示就此揭過,又道:「朕等了你五個月。你還了朕好大一個驚喜。」

  他微微俯身:「今日在這東華閣,更無外人。且與朕說,你想要什麼賞賜?」

  姜望樸實地道:「臣能平安歸返,全賴天子庇護,心中感恩戴德,實在不黑

  天子擡指點着他:「虛言!」

  姜望勉強再道:「有賴陛下恩典,臣已應有盡有,故是無欲無求.....」」天子手指再點:「虛言!」

  姜望索性站了起來,站得脊直如鐵,聲作金玉:「臣求洞真之法,求真人無敵,求斬心中塊壘,求得遂意此生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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