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古時代,百家争鳴。
先後誕生了神話時代、仙人時代······又漸次破滅。
近古時代末期,天下大亂。不甯之處,非止海疆。
釣龍客展現了接近超脫的恐怖力量,一人獨竿,天涯釣龍,連殺兩尊龍族皇主,擋住了海族的大舉入侵。為人族重新鞏固海疆,赢得了時間。
這是整個近古時代結束的大篇章裡,于海疆這一頁不可抹去的精采。
他的傳奇并未随着近古時代結束,而是在道曆新啟之後,仍然延續了近百年。
在道曆新啟的那段時間裡,釣龍客就一直坐在天涯台垂釣,一竿一線一鈎,專釣龍族。超脫不出,無與争鋒!直殺得這近百年的時間裡,龍族不敢入迷界。
直至道曆九十七年,海族傳奇賢師覆海自滄海東來,與之相争生死······才一戰成煙雲。
但旁人眼中的傳奇落幕,也隻是他自己編寫的話本。
那一戰的細節,唯有釣龍客自己,和已經身死道消的覆海知道—倘若他沒有斬殺覆海的實力,又如何敢常年釣龍,逼迫覆海出來?覆海又何止于等了九十七年、等到自以為做足準備才出手!
覆海根本不是什麼為了海族大義挺身而出,在超脫不出手的時代,與他這個超脫之下最強者拼死相争,而是被他日複一日的釣龍,逼得不得不出來!
龍族近百年不敢入迷界,躲在娑婆龍域和東海龍宮裡的龍族也不敢出來,再持續下去,龍族在海族裡的地位都很難保證。
當然,覆海是毋庸置疑的強者,同樣接近了超脫的存在。
他雖然将其逼出來生死一戰,但也并沒能完整地摘取勝利。在殺死覆海之後,他自己也身受重創,道軀不穩、道途受阻,索性假死脫身,徐圖超脫之可能。
世人都以為他已死,但其實并沒有。
他化身為石,療愈自身,等一個超脫的機會,等了三千八百二十五年。
這世上免不了有一些聰明人存在。
譬如旸國滅,齊國起。如今這個雄才大略的齊天子,之所以沒有強行一統近海,在對釣海樓的壓迫中,始終保留一些彈性,未嘗沒有對他這個釣海樓祖師的忌憚。忌憚他未死的可能······而在這一次的迷界大戰前,得到确認。
譬如鎮壓永暗漩渦的萬瞳,在排除了所有隐患之後還要專程讓泰永親臨懷島,做最後的确認。為托舉種族躍升,一舉證就超脫,萬瞳可謂算盡已知的所有。
而萬瞳之于海族的重要性,在海主本相第一次向神魂層次演進,就已經昭示清楚。這是一個絲毫不遜色于當年覆海,甚至猶有過之的存在。
若能垂釣此龍君,一則是成全他的自我執念,滿足「釣龍」之号,亦為修行一種。二則斷絕海族躍升的可能,亦是一份豐厚的資糧,能夠幫他走向超脫。
這是時隔三千八百二十五年,釣龍客的第一次出手。
但這其實并不是他第一次試圖垂釣萬瞳。
危尋曾經兩次布局,想要引萬瞳入甕。釣龍客兩次都在旁觀。
第一次的時候。危尋先随手以人族天驕姜望落子,想吸引萬瞳的注意,但萬瞳沉默。危尋再憑蔔數隻偶神通,令海族天驕涉險,萬瞳也沉默。最後以皿王的安危為引,萬瞳依然沉默,皿王魚新周見機不妙,及時遁走。
第二次的時候,危尋仍是以「風起于青萍之末」的布局開始,找到了萬瞳的位置。請動數位真君,聯手深入滄海,斬萬瞳龍角而走。但萬瞳并未追擊,仍是伏身海底,一動不動。危尋斬斷龍角一截,也隻得到了一截龍角。
直到這一次,海族的整體躍升,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······萬瞳
果是要等到萬無一失,才肯真正出手。釣龍客也是直至此刻,才來落鈎。
臯皆那恐怖的鱗眼豎瞳中,由交叉紅線所代表的瞳仁,恰恰被一道月線洞穿在交叉點。
謀局多時,釣龍客非常清楚臯皆的恐怖。但話又說回來,臯皆若不夠強大,不夠恐怖,又如何能幫他跳出絕巅,踏足超脫?
「凡有水流處,臯皆盡知也,而以全知得全能」。
凡是臯皆所見到的,他都能洞悉真理。凡是見到臯皆的,都必須認可臯皆的道。
他的力量,一方面在于自内而外的「全知」,一方面在于自外而内的「全信」。
這個信,是相信、認可。認可即能産生力量,這種力量接近于信仰之力。
認可臯皆的道,就會給臯皆帶來力量。
佛陀尚需布道,尊神尚需香火,而臯皆的恐怖能力,隻需要被看到。
無論「全知」還是「全信」,握其一者都是頂尖的強者,臯皆二者皆握,自是古今難求,也就難怪他能擁有托舉族群躍升的雄心,甚至一步步将其推至成功。
當然,臯皆的「全知」,并不完整。
所謂「全知」,端的是偉大的力量。甚至說,在偉大之中,也算得上數一數二。
但世上豈存在真正意義上的「全知」?過去有無窮隐秘,未來更有無限可能。
即便偉大如超脫者,也有坐在同一張棋桌上與之對弈的存在。
超脫者縱能自知一切,又如何能盡知另外一尊超脫?
臯皆的力量,更準确的描述,應該說是······「廣聞」!
是「接近全知」、「努力靠近全知」的力量。
要想理解臯皆的強大,可以從三聞三佛信之廣聞鐘着手。如果釣龍客沒有判斷錯的話,現在的牧國神冕大祭司塗扈,也是走的這條道路。
以釣龍客三千八百年前就為超脫之下最強者的眼界,當然明白,與臯皆相争,不可相持。
所以他試探多次,但絕不輕動。
所以他不出手則已,一朝得手,也根本不做保留,直接提竿!
數千年的等待,隻争一個瞬息。他所求的超脫,就在這個瞬息裡。
他在皿雨飄搖的天涯***坐,手提釣竿毫無保留。
此時明月如鈎,吊着臯皆恐怖的真身往上擡。危尋身死而成的釣線,在恐怖的對抗中拉得筆直。
崩崩崩崩!
不斷崩斷,又不斷接續。轟隆隆隆!
于海底綿延萬裡的偉大山脈,就此被撼動了根基。
轟轟轟轟轟!
長期被臯皆所鎮壓的永暗漩渦瞬間***!臯皆的龍軀剛剛擡起一個縫隙來,恐怖的吸力就向整個海域釋放。
海面已經出現了一個方圓數千丈的漩渦,且還在不斷地擴大。将海水包括海水裡所裹挾的一切,都毫不留情地絞入其中。
風平浪靜了近千年的「永甯海域」,海平面陡降十餘丈!
在臯皆移軀至此前,這裡是滄海最惡劣的海域之一。在臯皆移軀至此後,它成了滄海極其稀有的寶地,在長達千年的時光裡都風平浪靜,甚至被廣大海族以「永甯」名之。
多少母親拼了命地來到此域,隻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誕生于此。
此刻天涯釣龍,此刻海域将覆!
作為滄海現今最繁華的海域之一,「永甯海域」若是傾覆,死傷根本無法計算。
但這時候的臯皆,也根本不能再照應永甯海域。他的每一隻鱗眼都被勾住,此刻他方知曉,在他注視每一個海族、通過這些海族注視所有海域的時候,也有人通過這些海族,在沉默地
注視着他!
這個人對龍族無比的了解,這個人對「釣龍」有極端的執念,這個人還擁有至強的實力!
懷島被擊破,釣海樓将傾。釣海樓自真君危尋往下,無數宗門修士的死······竟然都被忍耐,竟然都在這場垂釣中。
那麼他被釣起來,也實在難有怨言。
這是一場從一開始就不公平的對決,他謀的是海族全體的躍升,釣龍客謀的是他臯皆。他雖在海底,卻在明處。釣龍客獨坐高台,卻在暗中。
終究差一着!
涉及整個海族的偉大躍升,就暫停在此刻,那些隻差一步就踏破關隘的海族,就靜止在「隻差一步」的狀态前。咕噜噜噜。
咕噜噜噜
水鷹地藏仰看高穹明月,感受到一種無法描述的恐懼,即便以真王之力量,真王之心性,也難以承受。
釣龍客竟以一輪明月為整個迷界所有規則混亂的界域,臨時地定下了「天」!
于是有了上下,于是分了方位。于是規則開始厘清......
這是他根本不能夠想象到的威能!而涉及整個族群的躍升,竟也戛然而止!
他沒有穿透迷界,注視永甯海域的能力,但也不難從那彎明月垂下來的道則釣線裡,略微揣測到一點什麼。
臯皆陛下是何等偉大存在,竟然也會被截停在關鍵的那一步之前嗎?
而在這個時候,他還聽到了水聲。
誰?
哪裡來的水聲?
東海龍宮外的這座界域,分明空空!
水鷹地藏心神不定,蓦地想到了那艘沉船。于是強行将目光自那輪彎月抽離,一瞬間遍察此界,果然看到了已經徹底散架、飄向不同方向的戰船殘骸。
其中有一部分支離破碎的船闆,還帶着些許祝福的氣息,的确落進一條橫貫的河流裡。水聲也是因此而來。
這條河流清澈極了,從這邊完全可以透視那邊,其間并無什麼隐秘。
水鷹地藏松了一口氣······但旋即又一驚!那副甲呢?
祁笑的屍體呢!?
應該躺在甲闆上的、印在皿污裡的那個笑容,又出現在腦海中。
來不及多想,脊後羽翅倏然一展,他的身形化為殘影。在極短的時間裡走遍了全域,而所見空空!
以水鷹地藏之目力,竟也完全找不到痕迹。
他笃定祁笑就算沒有死透,就算那副祥瑞甲還有什麼玄機,以其狀态也必不可能遠遁。現在追一定來得及!
在三條界河裡面選擇了最有可能的一個方向,腳步一轉,已經跨出界河去—
但忽然眼前一黑!不。
不止是眼前一黑,他陷入了一個徹底的無光的環境!
唳!
羽翅膨脹如垂雲利爪曲鈎似鐵鑄。流風似箭,吹息帶寒。
他頃刻顯化了海主本相,而在一片虛無中下陷······
入誰甕中!?
仲熹本以為自己囚己酉界域為牢,用一整個界域做甕,把曹皆等人族衍道以及他們統禦的大軍,暫時的封鎮在此。是在事實上為臯皆陛下掃除隐患,同時也将此次大戰的人族主力圈住。
待得海族整體的躍升完成,臯皆陛下邁出那關鍵的一步,自然可以從容捉此甕中鼈!
哪怕這是一個萬族定約、超脫不能出手的新啟時代,在完成定約之前、甚至是在徹底成就超脫者之前的那一刻,也足夠臯皆陛下做許多事情。
比如捏死幾個真君,比如抹去整個己酉界域······
娑婆龍域所受的創傷,完全可以一步
抹平。
所以哪怕有泰永之死、天佛寺之失利、娑婆龍杖對朝蒼梧劍之弱勢,這一戰仍然可以摘得巨大勝果。
這也正是他們幾個皇主舍得本源道則,于此耗命的根本原因!
可是這顆完美勝果,有一個最關鍵的步驟,寄托在臯皆陛下那關鍵的一步裡。
可是臯皆陛下那關鍵的一步,竟然遲遲沒有邁出!
仲熹巨大的道軀幾乎是撐住了娑婆龍域,而他仰望那一輪彎月上的道則釣線,看到了其上糾纏的恐怖的力量—
釣龍客正在與臯皆陛下碰撞!
不幸咬鈎的臯皆陛下,正被這輪彎月從滄海釣出!
他非常明白,釣龍客根本不需要把臯皆的龍軀釣去天涯台,隻消将他釣出滄海。
一旦臯皆陛下離水,則生死立分!
「斷釣線!」他加速了本源道則的燃燒,帶着恐懼怒吼。
也不必他說。
赤眉皇主希陽已經将自己的力量解放,從那天幕脫出,以烈陽直撞彎月,此身迎鈎!
嘭!
一杆鐵槊瞬間膨脹為撐天之柱,無比強硬地撞擊天地封牢。嶽節舊甲在身,悍然涉天河,直往界外走!
虞禮陽的春風之中,悄然綻開了白色的焰火,彷如梨花開遍。本來在那紫色的命格殺術下,春風已衰,此時大熾!
燭歲提燈上高天,虞禮陽亦往澎湃界河走。
而閑立許久、表示要讓海族「壯懷空空」的曹皆,已經一個晃身,站到了太嶷山之巅,與彭崇簡并立,注視着玄神皇主那代表此界最高神靈的、淡漠的眼睛,當場撞以道則!
不動則已,動則以命相搏!
現在就是最關鍵的時刻,大軍亦開始行動。
「武安侯,你來掌軍!」
曹皆之令既下姜望當即一步前踏,承擔責任,回身道:「全軍—」
這時候他才發現,一直跟在他旁邊的竹碧瓊,臉色蒼白,全身抖如篩糠,仿佛生了重病,而雙眼茫然無神,竟往後倒!
「碧瓊!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