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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二十三章 人皮渡舟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10368 2025-04-10 12:33

  天道本身并不會被決定性的改變。

  你隻短暫地觀賞潮向,不可能長久地擁有海。

  一粒石子在海面掀起的漣漪,怎樣出現,就會怎樣離開。

  無論風平浪靜,抑或波濤洶湧,天道深海仍然是天道深海。天道恒常,受影響的隻是試圖幹涉其間甚至泅渡其間的那些存在。

  譬如姜望,譬如……猕知本。

  昔者猕知本逆流而上,通過天道深海,布局現世武界,一支釣竿落下來,一鈎兩用,立誅王骜,伏殺姜望。

  他不僅自己潛遊,還攜帶了妖族、魔族、修羅族、海族的決定性力量,潛匿其中,可謂“負山遊海”,展現了橫絕諸世的算度,以及當時無人能夠與之相較的“水性”。

  他的确創造了震驚現世的戰果。

  妖族為之付出的龐大資源且不去說,他也因此消耗過度,沉眠在封神台。

  想來人族有些老前輩也要松一口氣——這樣一位有‘欺天’之名的天妖,每次落子,都必然掀起狂瀾。僅僅是須彌山,就在猕知本手上死了至少三尊真君!

  猕知本在封神台内部,得到了最嚴密的保護。

  他的道軀一切,都秘藏在其中。

  但獨自洄遊天道深海的姜望,卻認定猕知本還有什麼東西留存在天道深海——那東西本就不能被帶走,無法收歸妖界,應是猕知本的渡海之舟!

  這不是平白而來的猜想,是他在天海苦覓,不斷審視猕知本的潛遊路徑,最後對蛛絲馬迹的總結。

  人族之絕巅為【衍道】,号【真君】。妖族之絕巅為【天妖】,僭越号為【天尊】。

  這天妖之稱,是表“天命在妖”,親近天道,絕巅妖族受天之寵,與天齊也。

  天魔亦類于此。

  相較于人族衍道,天妖的确在天道深海中更自在一些,遭受的抗拒更少一些,這在某種程度上亦被視為“天命”的明證。

  但天妖也并非是天人那般,真正與天道一體、等同于天道代行的存在。

  猕知本自有其與衆不同的能力,才能自在遨遊天道深海,一定不隻是“水性”好而已。

  姜望就是從猕知本身上得到的欺天之靈感,才開始嘗試欺天。接着從無罪天人那裡交易了潛遊天道海洋的方法,習得一身好“水性”。但究其根本,還是他有遨遊天道的基礎,他真正成就過天人!

  天人本就應當生活在天道海洋中。

  若真視天道為海,天人即為海中魚。

  十三次證就天人,而後才絕巅的姜望,可以說是天道海洋裡的非魚之“魚”。自由程度隻稍次于永淪天道深海的那種天人。

  從無罪天人那裡學到的天海潛遊技巧,他一看就懂,一學就會,還能舉一反三。

  這也是他“水性”甚佳,敢言“天海之中我無敵”的根本原因。

  但他越是遨遊天海,越是了解天海,就越是好奇猕知本潛遊的方法。

  他是用煉解《苦海永淪欲魔功》所得的至情至欲,對抗天道之無情,以此保持【真我】,乃至以【真我】登臨絕巅。猕知本并非永淪天海者,不曾真個歸于天道,卻是如何對抗天道深海的侵化,完成“欺天”?

  若說他在天道深海遨遊,憑借的是屢證天人的“天賦”。無罪天人常住天海,憑借的是天人的“天賦”和超脫者的“眼界”。猕知本這樣的非天存在,自由行于天海,才是真正體現智慧的遨遊。

  或許隻有猕知本的方法,是可以複刻的。

  他試圖從無罪天人那裡得到更多的情報,當然這并不可能。《苦海永淪欲魔功》已經脫手,無罪天人卻是不管那麼多。

  這個冬天對異族來說格外漫長,因為有一柄名為長相思的劍,總是懸在頭頂,不知何時何地會以何種方式斬落。

  但對姜望來說,他除了忙他在現世裡的那些事情,在諸界天海的巡行,基本都隻是試探和恐吓而已。其遊海的主要目标,還是在尋找猕知本的渡船。

  最好是趁猕知本沉睡的時候,斬斷此獠渡海的根本。猕知本一旦失去遨遊天海的能力,再無争渡者的他,就可以展現更多的可能。

  結果當然是不盡人意的。

  大海撈針,徒勞無功。

  遂有今日垂釣。

  姜望從來都知道,沒有永恒不敗的方法。

  天道深海隻是一時之地利,從不被他視為真正的倚仗。

  山可摧,海可填,真正能夠一直赢得勝利的,是不斷自我超越的自己。

  他并不清楚異族最後會使用什麼樣的手段來對付他。

  但他明白,異族若想折斷他這支劍斬絕巅的劍,根本沒有其它選擇,隻能針對天道深海——因為天海之外他堅決不去,同時又堅決保留随時能去的可能。

  今日他一縷釣線抛向那名為陸執的妖族,所要鈎來的,正是妖族動搖天道深海的手段。

  這場天道海嘯,恰恰是他所求!

  他在驚濤駭浪之中孤身行走。茫茫天海,水峰群矗,激湍龍遊,隻此青衣如一葉,不回頭地遠去。

  陸執以為他是在往現世逃奔。事實上他目标明确,且尋且走,在洶湧狂潮之中,找到了猕知本那被狂潮卷起、不能再靜藏的渡舟!

  涉及整個海域的動蕩一旦發生,那不合群的就會顯現。

  姜望如是,猕知本如是,猕知本藏在海裡的渡舟更如是。

  那是一塊暗礁,一塊天道深海裡的“石頭”。

  天道深海裡是有石頭的,都是天道力量之外的格外頑固的雜質。天道力量無法立即将其消磨,隻能用漫長的時光沖刷。

  嚴格來說,姜望也是天海裡的雜質,隻是他這塊石頭,長得很像天道之魚,又的确像魚一樣會遊。

  很顯然,猕知本在沉眠之前,特意為自己的天海渡舟做了隐蔽——

  彼時姜望正被斬壽又斬道,前路晦暗,大道難成。他絕不知曉姜望後來遨遊天海、劍壓諸天的威風姿态。

  但他還是在沒有第二個天海潛遊者出現的情況下,費了很大功夫,隐舟藏海,等待自己蘇醒的那一天。

  這或許就是智者的謹慎。

  他藏得那麼深,讓姜望找了一個冬天都沒找到。

  直至今日,直至此時。

  此刻波濤洶湧,狂潮不休,姜望也的确感受到了來自天道海洋的壓力——除了肆意奔流、摧虐一切的天道力量,還有某種潛在深海,似乎正在靠近的危險。

  不重要了。

  時間足夠。封印渡舟的礁石,正在眼前。

  這塊巨大的礁石,表面布滿了複雜的妖紋,令人見而目眩,思而神迷。

  其中隐隐有某種規律存在,隻要将其破解,想必就能完整得寶——但要想破解這玩意兒,除非旁邊站着重玄胖或者阮泅。

  姜望自己是做不到的,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局限。

  所以在看到這塊礁石的第一時間,他就已經出劍——

  他并不需要獲得,隻需要毀棄。

  劍尖斬在了那複雜的妖紋上,劍芒和妖光同時暴耀。

  絕巅的力量在海嘯之中掀起另外一場海嘯!

  猕知本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醒來。

  他的蘇醒并不是因為他沉眠已足,本源得到了彌補,而是因為他仗之潛遊天道深海的“渡舟”,被外力觸動,他不得不提前醒來!

  提前蘇醒已是一種傷害。

  但眼前所見更是令他震動。

  上一刻還在困惑為何天海生波,下一刻就已經完全驚醒!

  姜望還活着?

  不僅活着,還活得很好!

  他真的一秋成道了,還在天道深海裡踏浪行波,有天海東道主的風采。

  在自己沉睡的這段時間,到底發生了什麼?

  難道一覺睡到了神霄終末,會不會戰争都已經打完?

  這天崩海嘯的,像是人族正大舉入侵。

  猕知本來不及探問情報,已經縱身撲入天海——他要挽救他的渡舟。

  天海深處的那塊礁石,妖紋齊齊斷裂。

  姜望的劍實在銳利,猕知本所留的天星暗礁,像一口箱子被打開,顯出其中飄搖的……

  一張人皮!?

  這是一張容顔靜冷、五官端慈的皮子,眉心位置有一枚不斷旋轉的佛印。

  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,令姜望心中驚躍出一個名字——須彌山明止!

  五百多年前布局妖界,但被猕知本破局,被活活打死的那尊大菩薩!

  他不曾親眼見過其人,但在須彌山上看到過畫像。

  不,不止是明止。

  姜望的眸光釘落,看到了更多的細節。

  這張皮子不止是剝了一個人,其上有太多微不可察的補丁,都是不同強者的人皮,隻是以明止的菩薩皮為主體。

  這是一件人皮百衲衣!

  原來這就是猕知本的天海渡舟。

  這真是……

  姜望的目光,顯做了劍光。心中的情緒,化成了【怒火】。

  但一隻枯瘦的手掌,倏然橫在身前。手掌微凹,如溝如壑,如一隻倒扣的枯木之碗,盛起了怒火,舀盡了劍光!

  刺啦!

  茫茫空海一劍落。

  姜望縱劍而來,一劍斬斷因果,今日【緣空】!

  面對剛剛蘇醒、為了保護渡舟而不得不受劍的猕知本,姜望先掃空他最擅長撥動的因果,置他于無所依、無所憑借的境地,這當然是有絕滅之心。

  怒海無因果,孤舟無所系。姜望豎劍當面,此劍名【我執】。

  一劍【緣空】,一劍【我執】。

  緣空之後我執也!

  殺!

  猕知本的手掌當場被斬開,猕知本的脖頸往後仰——

  橫頸的一劍落空,轉為豎劈,幾乎要從咽喉至兇膛,将其豎劈兩半。但隔着一條隐約的“隙”。

  瞧來是劍尖在猕知本的衣上走。

  劍氣越過這一隙,殺進猕知本的體内。卻似泥牛入海,一時沒有回應。

  猕知本的腦袋,畢竟是仰開了。

  沒有登上渡舟的猕知本,能夠在天道海嘯之中,與踏浪行波的姜望交戰嗎?

  這一幕已是答案。

  啪!

  猕知本的道袍頃刻幹癟,如破布沉墜在海。

  那件人皮百衲衣,卻瞬間鼓囊囊。

  空洞洞的眼窩之下,暴射出令人無法直視的燦芒。

  猕知本填身在其中!

  一瞬間顯化其貌,而身上爬現拟如驚濤駭浪的妖紋。

  長期以來,他就是用這件人皮百衲衣為載具,僞成永淪天海者,潛遊天道深海。

  明止大菩薩的人皮為什麼可以作為渡舟主體?因為他是執掌《未來星宿劫經》的知天者。他的道身,本就是經曆紅塵的皮囊,橫渡苦海的渡舟。因為猕知本在這張皮子上皿描了天紋,以秘法疊加,一層層地鞣制。

  而後才是其他強者的人皮為補丁!

  這件人皮百衲衣上的每一塊補皮,都刻畫不同的天道規則。而每一點天道深海的漣漪,都要有程度不同的拟化應對。時時刻刻,千變萬化,始終與天道歸于一體——這體現的是恐怖的算度。

  姜望以為猕知本的潛遊方法是可以複刻的,其實不然。

  人皮百衲衣尚且可以複刻。難以重現的,是他擺渡的手段。

  波濤如怒,天海逞威,姜望一言不發,提劍再來,但猕知本卻身放耀光,在駭浪中遠去。

  他低頭看了一眼身上變幻的人皮,而在退行之中,對視姜望:“當年明止和尚同我的那一場鬥局十分精彩,一度涉及八域九尊,黑蓮古難。後來的行念孤舟遠渡,更是叫我贊歎。但姜望——你承因續果,卻實在是粗魯啊。”

  浪愈疾,風愈勁。

  海嘯如狂!

  天道海洋的危險,已經不容再忽視了。

  姜望立身驚濤駭浪中,擡劍指他:“猕知本,神霄再見。勿避我也!”

  而後轉身飛縱。

  身如青鳥,在不斷撲來的驚濤中,顯極自由。

  魚獲已足,該回去了。

  雖未能劍斬猕知本,但也不虛此行。

  猕知本知道他赢得了什麼!

  ……

  “蟬驚夢!”

  甫一上岸,猕知本就怒喝起來:“麒觀應不知天海,怨不得他。你不至于這樣愚蠢,竟如魯夫之意!”

  時光飛逝千百年。

  萬界皆知“欺天”猕知本,已不知“奴神”蟬驚夢。

  他是猕知本之前,妖族行棋第一的智者。

  論及個體實力,更是在超脫門外!

  因其以神為奴,肆意辱虐,完全不尊重封神台,不尊重妖界蓬勃發展的神道,與太古皇城政略相悖,一度被囚入太古天淵裡自省。

  這次也是為了妥善解決姜望的問題,麒觀應才請他出手。

  “你睡得倒是香甜,卻把姜望逼出了更強的真君姿态。老夫勉為其難才出來給你擦屁股,還落得埋怨——”那蒼老的聲音有幾分譏诮:“你就說姜望劍橫絕巅的問題,有沒有解決吧!”

  “不信你沒有其它辦法。”猕知本大怒:“天海禁行,我遊什麼?!”

  “嘿嘿嘿……我隻負責解決問題,不負責最佳的解決問題的辦法。”蟬驚夢的聲音笑着笑着,便遠了。

  “猕天尊。”麒觀應面色蒼白地走到身邊來:“如何?”

  猕知本看了一眼虛弱的他,抱怨的話語終是說不出口,隻道:“鞏固五惡防線吧,你們虛疲至此,恐為人族所趁。即刻奏請妖皇,請太行大祖虎伯卿出關。”

  “好。”麒觀應答了一聲,又皺起眉來:“聽你的意思,我們中了姜望的算計?”

  “說不上是什麼精妙的算計,隻是仗着天海之利,逼你們選擇——這事隻能怪我,沒有徹底殺死他,也沒有等待結果,就倉促沉眠。放開了天海,授人以柄。”

  自知自事,當時确實是沒辦法再等了。

  猕知本歎息一聲:“敖舒意被鎮殺的餘波,我們終究不能再把握……”

  “咳!咳!咳!”

  他劇烈地咳嗽,像是嗆到了水。

  而陸執所眺望的天道深海中,漾起一圈一圈的殷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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