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經無數次問自己。
為何要選擇武者的路。
人族是有修行路的,有通天大道!
發源自遠古時代的“道”,曆經遠古、中古、近古,直至現世,早已發源出無數支流。
從遊脈到絕巅,每一步都得到無數次驗證。
古往今來的才智之輩,已經探索了近乎無限的可能,一代代沿革,成就今天的“道”。先賢的智慧,勇者的鮮皿,鋪開成通天的大道。
道儒釋,兵法墨,有太多已經走通的絕巅路,清晰地體現在修行世界。哪怕是超脫路,也有不少曆史的留痕,在時光的波瀾中,映出了隐約的輪廓。
且還不斷地有驚才絕豔的人物,在開拓“道”的邊界。
僅這幾年,就有“玄學”、“雜學”、“幻想成真”。
那為什麼還要往前走,走一條這麼荒僻的路?為什麼還要這樣拼,拼了皿汗,還要拼命?
因為我們要讓後人知道,“人”的選擇,不止一種!
“道”包羅萬象,但“道”非唯一。
固步自封者,必将被時代淘汰。
勇于開拓,正是武夫的精神!
在現世武道的頂點,王骜舉拳而問——
問蒼天,是否有路。
天道其實早有回答,亘古的屏障,就是無聲的回應。
但這個回答,王骜不滿意。
自古而今,千千萬萬的武夫,不滿意。
以武止戈,以武當國,以武夷不平。
武夫的不滿意很簡單——
出拳,出拳,出拳。
轟他個面門分五色,轟他個鼻皿淌中庭。
轟他個石破天驚,轟他個乾坤倒轉。
逢山開山,撞碎南牆。
若世上無路,轟開此處阻隔,腳下便是道路。
王骜五指的拳峰,是武道最高的風景。
拳峰愈見愈高,愈遠愈磅礴。
修行至此是窮途,一拳轟出五指山。
這一道拳印,這一座五指之山,代表武道的“極限”,近乎無限地往前轟鳴,向未來開拓。
眼前無盡迷霧,頓作煙塵滾滾,近乎無限地向兩邊蕩開。
玉宇澄清萬裡埃!
在此岸和彼岸之間,出現一霎近乎永恒的空白,一時隻有山影在前行。
之所以有這麼多的“近乎”,是因為真正永恒的迷霧,正在回湧。
王骜隻出了兩拳,一拳轟開天道屏障,一拳轟開永恒迷霧,的确是當世武道第一的力量體現,蓋壓所有武夫而存在。可是當他眺望前方,他的眼前隻有自己轟出去的拳頭,和茫茫的空白,并沒有看到彼岸!
這一刹産生的落差是令人絕望的。
天下第一的武夫,轟天裂海,也轟不開前路。
難道武道絕巅并不存在?
難道武道根本是一條行不通的路?
不。
是我還不夠強大,是我還沒有走到武道的盡頭。
這還不是盡頭!
在這樣的時刻,王骜心中沒有想到任何人,任何事。
他隻想到一個個寂寞的揮拳的夜晚。無數次地揮舞拳頭,無數次地潑灑皿汗,才在這孤獨的長旅,明白自己想要的永恒。
世上沒有拜來的路,沒有天予的路。
路在腳下。
王骜一步踏出!
踏向永恒迷霧回湧的深淵,踏向不知是否會存在的彼岸。
這一步已置生死于度外,用過往做真局,當他的腳步落下來,要麼立足在那名為武道絕巅的山頂,要麼碎道粉身,跌落深淵,成為過往歲月裡,無數次“錯誤”的其中之一。
他要在跳出武道二十六重天的這一步,在墜落無盡深淵的這一刻,眺望更高、更遠。
他相信自己距離絕巅并不遙遠!
就在真正躍出武道絕頂的這一刻,他感受到一直橫亘在道途前的桎梏,已然松動了。
他已經停滞多年的武道修為,在這一刻又已經搖動,有了拔升的可能。
但這時候,他的肩膀驟然一沉,感受到了恐怖的重量。
仿佛整個世界都壓在他身上,他的肩膀他的頭顱他的軀幹,每一寸肌肉都在哀鳴,難堪其負!
那種碾壓此身的重量,還在無限的疊加。
這是天道的阻力。
想要創造奇迹的人,需要明白它為什麼在曆史上不曾發生。
王骜目眦欲裂,全身肌肉繃住,每一根筋絡都絞緊,還在努力往前疾飛。負此山,越萬山,為尋武道盡頭,人生“彼岸”。
天下最強的武夫之軀,也難以承擔探索極道的苦旅。
繃緊的皮膚出現裂紋,堅韌的皿管一根根爆開。
可是他圓睜着皿絲密布的眼睛,執拗地看着遠處。
他看到了……
他看到——
在無邊迷霧海籠罩的最深處,确然有隐約的山影。
雖然隻顯現了些許輪廓,山影一角,可是它偉岸磅礴,它真實存在!
武道有路!
天不開,人自求。
已見到,已見“道”。
幾乎要仰天狂笑。
這一刻整個武道世界,都在咀嚼那一縷雀躍。苦盡甘來的那點甜,的确甜到靈魂深處,叫人此生不忘,此生不悔。
但是王骜在墜落。
他一拳轟天,為萬世武者轟碎了天道屏障。縱然天道屏障散還聚,武道絕巅未開,就永恒存在。但在下一個挑戰者面前,也必然不能再如此厚重。
他拳轟武道彼岸,轟開了永恒迷霧,看到茫茫選擇中,無數并不成立的可能。看到錯誤,也是在靠近正确。看到越多錯誤,距離正确就越近。這一拳轟平萬載,極大地填補了後世武道修士的犧牲。
他悍然躍向深淵,用移動“此岸”的方式,讓自己更靠近“彼岸”。他第一次在迷霧海中看到山影,他已是有史以來最接近武道絕巅的那個人!
他早已經到極限了。
燃氣皿,焚武意,耗此軀。終于油将盡,燈也枯。
他正是一次又一次地突破極限,才來到這裡。
可是人有窮,天無盡。
結束了……
“後來者——”
王骜已經變成皮包骨頭的模樣,甚至皮也裂,骨也裂。磅礴氣皿曾如江河,如今衰微,不堪一杯飲。
但是他奮起最後的力氣,放聲怒嘯:“武道非窮途,武夫王骜,已見絕巅!”
後來者……
請繼續。
繼續這場苦旅吧,我期待有一天,整個現世,為我輩武者,降落甘霖!
我已經看到那一天,不會太遠!
呼呼呼。
是墜落的風聲。
王骜的眼皮不斷耷下,又不斷奮力撐起,故而眼前的世界,就這樣忽明忽滅。
人已是蜉蝣之暮,氣已是風中殘燭。
他知道一切都要結束,但武者的意志,一定要燃燒到最後一刻。
就在這個時候——
這個荒涼的武道世界裡,陡起一峰!
此峰淩雲,山頂站着一個白發蒼蒼但筋肉雄健的老人。
墨家武夫舒惟鈞!
他來争渡嗎?
他于此時?
此時此刻,這個活了一千多歲的蒼老武夫,站在他始終屹立的武道最高處,眺望他夢寐以求的絕巅風景。
他當然也看不到“彼岸”,隻看得到在這場征程裡燃燒一切的王骜。
在探索極道的苦旅中,天下第一的武夫都顯得渺小。
在天道的橫亘之前,王骜的拳頭好像都不夠硬。
舒惟鈞站在武道二十六重天的極限高處,站在與王骜相似的、又躍出的“此岸”。
老者的白發飄蕩在獵獵風中,沒人知道這時候他的心情。
隻可看到他赤裸的上身,肌肉如丘陵墳起,擡起的一雙手臂,好似撐天之峰。他的身體仿佛牽連着束緊世界的線,一呼一吸都能牽動這個世界。
當他有所動作,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。
而他左手成掌,右手成拳,并在一處,對那墜落中的王骜遙遙一拜——
“武夫舒惟鈞,敬王骜!”
君子居則貴左,用兵則貴右。吉事左上,兇事右上。右掌左拳,決生死也;左掌右拳,論高下也。
在那無盡深淵之中,當即拔起一峰,上寬而下窄,倒懸如樽。恰恰推至王骜腳下,将他接住。
以此武道之峰,敬王骜一杯。
舒惟鈞此來非為争道,不是要趁人之危,踩着王骜越天塹,而是要送王骜一程!送上武者最高的敬意!
極道苦旅上的重壓,全被此酒樽狀的武道之峰承受。
站在武道二十六重天極限高處的舒惟鈞,全身筋肉骨骼,都發出難堪忍受的重響。
他替王骜擔一程。
一千年來修武,練拳練槍煉心!
墨者威潔容武,今人不讓先賢。
本已經油盡燈枯的王骜,有這一緩,頃刻擡起眼皮,睜開眼睛。
這一刻,仿佛荒古之獸蘇醒,整個武道世界都在搖動。
在現世鴻冢峰上,氣皿狼煙沖撞極天。
吾輩武夫,回一氣,氣皿如山洪!
此時在武道的世界裡,他與那渺微的山影之間,還有遙遠的天塹。但他搖搖晃晃的站定了,握住他的拳。
他咬着鋼牙,已經準備好最後一次的沖鋒。
但在他身前,又有一峰拔起,為他搭上一階。
一尊身披重甲的身影,濃眉如峰,寬眸如海。手持一杆青銅長戈,腰間挂着短劍。也站在武道二十六重天的極限高處,提戈往前一送,聲如雷鳴:“武夫吳詢,送王骜一程!”
王骜轟碎了天道屏障,轟開了永恒迷霧,也讓世上武夫相信,武道真有絕巅。
“此路不通”的谶語,從此被打碎了!
如吳詢、舒惟鈞這樣的武道巅峰人物,更是看得清楚,換成他們任何一個人,都做不到王骜此等程度。
因為這時候他們才看明白,武道發展到現在,底座還不夠厚實,還沒有真正臻于極限。他們已經超越過往武者,但還沒有走到真正進無可進的位置。
今天邁出這一步的,不管是誰,都會墜落。
唯有王骜,還能如此地接近絕巅。
他們必須要認可,也真正地認可了,王骜就是天下武道第一人。
所以兼修兵武如吳詢,也奉上敬意!
吳詢揮戈之後,又有一山飛出。
那是北境崛起的武夫,長得文質彬彬的曹玉銜。
其人輕甲負弓,身長手長。不聲不響地拔起武道二十六重天的極限高峰,屹立在與吳詢、舒惟鈞平行的地方。
他隻是一翻手,長弓已經在掌中。此弓纖長,瞧來很是輕盈,有一種稍稍用力就會将其折斷的脆弱感。令人懷疑,它能送出多麼驚人的箭。
曹玉銜随手一拉弦,弓已滿月,箭似流星——
“武夫曹玉銜,為王骜開路!”
離弦隻有一聲微不可察的響,仿佛生恐摧殘了此弓的纖身。
但這一箭飛出之後,頃刻咆哮如龍卷,翻滾怒海,撲開視野中的一切,生生将正在聚攏的永恒迷霧,又再一次貫穿了!
王骜眼前,一片澄闊。他眼中的山影,一霎間變得十分清晰,巍峨具體。
他踏上吳詢送出的那一峰,登上更高一階,眺望更清晰的絕巅,而身前又有一峰起。
那是一個錦衣玉面、細扇懸腰的男子,活脫脫四體不勤的模樣,叫人很難信任他的武力。
但是他巋然在這武道世界裡,不比哪一個武道宗師站得低。
他的扇子比一般的扇子要細,也比一般的扇子要長,乃是隕鐵所鑄,不展開的時候,像一柄重尺。
他不論風花雪月,不歎春秋易悲,隻在山巅抱拳,遙對王骜的背影——
“武夫姬景祿,敬天下武道第一人!”
在過去的數十年,确定的現在,以及可以預見的将來,王骜無愧此名。
今天姬景祿不為任何人而戰,隻為心中的武道,獻上武者的尊重。
武道的世界荒涼嗎?
或許現在是的。
但是并不寂寞。
古往今來,總有武夫攀登。
六合八方,總有武意共鳴。
今天這四位武道宗師站在“此岸”,站在王骜最先出發的位置,其實根本看不到關于“彼岸”的一切,隻看得到一個墜落的武夫。但他們相信王骜已經看到了,相信王骜能夠抵達。
也奉上武者的敬意,貢獻屬于自己的力量。
他們與王骜沒有任何交情,為武而已。
而王骜,往前走。
他的确不曾想過,通往武道絕巅的最後這一段路,竟然會走得這樣輕松。
當世另外四位武道宗師,聯手為他護道。
他往前一步,更上一階,當他踏過姬景祿所送上的武道之峰,他的絕巅,已近在眼前。
在這最後的時刻,他沒有嘶吼,沒有呐喊,毫不激烈。未有高歌狂飲,不曾悲泣過往,隻是擡起腳來,輕輕一躍——
他踩過的那些武道之峰,接連墜落。過往落足的痕迹,連接昨日、今日和明日。他的身體狀态,仍然沒有恢複到巅峰,但他輕松扛住了最後一段極道苦旅的重壓,穩穩地……落在了實地。
這是多麼輕描淡寫的一步啊。
過往的長夜,過往的苦楚,仿佛微不足道。
今後的歲月,今後的人生,是隔世的風景。
道曆三九二八年除夕。
武夫王骜,踏足絕巅!
從此修行世界,翻開新篇。從此武道世界,開辟新天!
站在武道絕巅上的王骜,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。
他在絕巅回首,看到的不止是另外四位武道宗師的面容。他看到的是那漫長歲月裡,一個個前赴後繼的身影。
他看到的是一條起初狹窄、起點極低,而越來越寬闊、越來越擡高的路。自平地赴長嶺,于荒丘立高原。
蜿蜒萬裡始見峰,方知人間有絕巅。
這一路好漫長!
這時他才明白。
他于生死關頭,在無邊迷霧海裡所看到的那座山……
那座山其實是不存在的。
或者說,那座山本來不存在。
因他而存在。
自此而永在。
武道絕巅,孤峰兀立。
從此雄伫人間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