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趣!”金昙度整個人都裹在甲胄裡,自然看不清表情。
但他的聲音更寒于鐵甲:“金某戎馬一生,還是第一次被人當成軟柿子——姜真君果真欺我年邁麼?”
“江山有百代,修行無年月。從古至今,未聞衍道童稚,未見真君老朽。”姜望隻緩步而前,眸似靜淵:“我從來沒有把您當成軟柿子。恰是因為您夠強,我這三劍才有意義。”
“三劍?呵——”金昙度這時才真有幾分被激怒的樣子,探手抓出一杆森森泛寒的鐵蒺藜骨朵:“來!為我卸甲!!”
一點金光自他腳下炸開,蹦出千萬條金色的光線,無數神秘字符繞飛其間,迅速交織為燦金的鬥場。
煌煌八尊威靈虛影,各具金剛寶相,或忿怒,或咤惡,或大笑,立于此台八方,合力将之封鎖。
此即金昙度非生死不出的秘技,【金剛界曼荼羅八門生死台】!
看是一方八角形的鐵籠鬥場,實藏八方法界。千軍萬馬争殺其中亦可,宇宙萬事都能演化其中。最巅峰的時候,十萬鐵浮屠填入此間,他敢對應江鴻沖陣。
鑄金的高台上,僅一身鐵甲的金昙度,與姜望相對。
此台上橫星月,下隔風雪,将無關人等,都隔絕在外。
雲境長廊和見聞仙舟,分在此台左右。
“是錯覺嗎?”完顔青霜喃聲擡頭。
她感覺整片天空,好像壓低了幾分……天怎麼會真的下沉呢?
“不。這是正在發生的事實。”她旁邊的赫連昭圖亦是擡眼,聲音凝重。
蒼青之眸讓他看得更加清晰,他的确看到“天”在下沉,磅礴無極的天道力量,仿佛以這金剛界曼荼羅生死台為現世的缺口,天海自此倒灌人間!
怆然一聲長嘯,自那九天之上,撲來一隻遮星蔽月、耀顯金邊的鵬鳥。
其展翅有無限之寬廣,撲下來時卻急劇收縮,緊緊貼着生死台界的上緣。說不上是被生死台界所收服,還是刻意收斂自己,以侵其間。
但是在它撲落生死台界的那刻,天地似乎一震!
嘎吱,嘎吱。
包括雲境長廊上那近萬甲士在内,所有人都看得清楚,那仿佛金剛所鑄、似能永恒不朽的生死台,正在搖晃着下墜!
八尊金剛威靈都不能将其托住!
正因為這生死台如此穩固,墜落的時候才牽動空間的裂隙。
一條條的吞光咽雪的黑隙,仿佛挂住此台的鎖鍊。
撲在此台的鲲鵬天态,内裡并無顔色,外層以金色勾形。撲在數十條空間裂隙的正中,似與這生死台連為一體,本來無分。
姜望的手還在劍柄上,不斷下墜的生死台和正在傾落的天穹,已先為此劍勢。
身處其間,金昙度當然感受到更具體的壓力。
生死台是他的疆場,八方法界之力盡持于一身,他理所當然地掌控一切——也順理成章地承擔一切。
他給予姜望生死台自成一界的壓力,姜望卻把真實世界的壓力直接碾在生死台。
古來天人少見,與天人交戰的實例自也稀少。最近一次天人大戰,亦是發生在天海。
天人對非天人的戰鬥,常常是以天意如刀的形式,是借天道之力拈子落棋局,制敵于無形。
姜望卻似是直接揮舞天道之力為大錘!
天道力量幾成實質,如此強硬地幹涉人間。
這是一種可以稱得上“粗暴”的姿态。
由鲲鵬天态所帶來的天道力量于生死台的直接轟擊,被金昙度完全承受。
他是久經沙場的宿将,明白此時是有進無退,生死台一旦被轟開,這磅礴的天道力量,就将毫無保留地轟擊他的道身。
此時雖受萬鈞之枷,好歹對手也在生死台的壓制下。
當即擡起那怨魂纏繞的鐵蒺藜骨朵,一步往前,當頭砸落。八方威靈,各注眸光,盡傾此武具,使它有錘破山河之力。
但整座生死台在這時猛然一搖!
八方法界之力莫名的産生了沖突,彼此對撞,恐怖的力量崩潰在鐵蒺藜骨朵之上,金昙度像是舉着一座失控的山!
“喝!”
他一聲低吼,雙手猛然一錯,身上甲胄都放金光!強行将這失控的力量壓住,以更狂暴的姿态轟向目标。
金質不朽,金身不壞,金性不滅。
他察覺到了天意的幹擾,要讓自己不受天意所侵。
在其身後,有一尊黃金巨人,拔身而起,以無窮金輝填補這生死台,鞏固台座、強化道身。又探出巨手,去捉那生死台外的天态鵬鳥。
可在這時,腳下卻又一空!
他這時才驚覺,腳下哪裡是金台?分明已成汪洋。
天道力量早已侵入此間,将這鬥場淹成了天意的池塘。
絕巅強者哪有踏空這樣的事情?是他立足的基礎已被抽離。
嘩嘩!
一條金輝描邊的大魚從水中躍出,張開混洞無底的大口,向他吞來。
金昙度臨危不亂,軍靴一踏,凝為實質的殺意化作一隻吊睛白額巨虎,以極其狂暴的姿态,涉水向那大魚殺去。
此庚金之氣所顯,乃殺伐之靈。
他也借着踏虎額而一步高起,擺脫天意侵蝕,調整戰鬥姿态,再次沖殺對手。
可眼前所見,卻無敵蹤!
素知鎮河真君見聞無雙,慣能欺目,他雖不缺瞳術,卻也不會在這樣的對手面前,完全信任自己的眼睛。
故在此刻,鐵甲之外,有四十九縷金煙探出,仿佛飄帶。
此為【靈須】,是他所獨創的手段,列為金氏秘傳。作用是強化施術者對“靈”的捕捉。每具現一根靈須,敏銳度就強化一倍。四十九根靈須,就是這門秘術的極限。相當于多了四十九個金昙度,一起在靈性層面捕捉目标的存在。
自應……無所遁形!
所以金昙度立即發現,姜望的确不在他面前,的确不在這杆鐵蒺藜骨朵鎖定的位置裡!
何時逃身?
又或者……
他在沖殺的半途猛然擡頭,但見那鵬鳥天态抓着黃金巨人的雙肩,翅展遮天不見星與月,徑往九天而去!
此鵬鳥展翅遮得天光盡藏。
嘩啦啦天道之海水自羽隙如瀑流。
唰!
眼前一片白茫茫。
刺目的灼光!
金昙度的一雙眼睛,頃刻鋪滿了菱形的細碎的晶體,偏又自然地貼合在一起,仿佛一雙金色的假瞳。
【不滅神眼】的出現,令他擺脫天意影響,掙出目見仙術,終于看清那灼光之所形——
卻隻看到一道寒芒,一柄越來越近的劍。
一劍迎面!
金昙度完全感受得到那毀天滅地的壓力,卻不退反進,咬住鋼牙,拔身而上。
“快哉!!!”他大喊!
聲如虎嘯山林,勢有山崩洪湧。
自其體内,迸發出令人難以直視的燦光。
連那身厚重鐵甲,兇甲之處也被照透。
但見其心髒部位,映出一朵金色的昙花,正在緩緩綻放——
每開一瓣,金昙度勢漲三分。
金性不朽,而昙花一現。
将謂之永恒的不朽,綻放在一個瞬間。
此式【金昙華】,乃金昙度搏命的殺招!這一生至此,經曆大小戰役無數,綻放過不超過五次。
場外一直默觀此戰的赫連良國,下意識地往前一步。
天邊更有一道璨光,移照于此。
但那金剛界曼荼羅生死台上,卻隻見霜光一錯。
姜望與金昙度已經錯身,雙雙落在金台。
啪!
直到魚尾輕輕拍水,激起浪花數丈,人們才發現那不是金台。
卻是大魚天态已經吞下那庚金巨虎,栖遊于兩人腳下。以背為台,載此兩尊絕巅。
當然,金昙度腳下自有庚金白氣騰繞,将他與這大魚天态隔開。
他倒提鐵蒺藜骨朵,目視姜望,悍勇不減:“再來!!”
姜望卻隻收劍入鞘,道了聲:“金帥累了,今天就到這裡。”
徑自轉身往外走。
金昙度擡手欲攔,卻隻聽——
喀,喀,喀!
臂甲先裂,繼而是兇甲,再是腿甲。
一身重甲支離破碎,頃刻墜了一地,隻有鐵盔還在頭上,遮掩着他幻變的表情。
不知不覺間,他的戰鬥目标已經從分勝負,變為定生死,姜望卻是一以貫之,隻想着“卸甲”。
又見得偌大生死台,一時生裂隙,一時碎如雨。
姜望便在這碎雨中往外走。
青衫靜垂,風雨從容。
那金色大魚一擺尾,又潛入水中。而後天意汪洋,竟成一滴水,晶瑩剔透,折射各種光色,自歸九天去。
金昙度仿佛這時才來得及回味這一劍。
想到這一劍下處處受制、十成力量發揮不出五成來的自己。
倘若重來一次,他竟也不知當如何應對——好像還是隻能搏命。
他不由得問道:“這一劍叫什麼名字?”
姜望并不回頭,隻道:“天不遂願!”
此劍得益于他參與超脫之戰的所見所感。
【無名者】的戰鬥,還屬于他難以理解的階段。雖親見一尊超脫者确名而死,過程裡的任何一處細節都難以複刻。
【執地藏】的戰鬥,卻有天道這樣一個橋梁,讓他能夠真正參與,也有所觸及,得以感悟。
此劍以天道力量為主,此劍之下……處處不遂人願!
此劍不遂金昙度之願,也不遂赫連昭圖之願。
赫連昭圖說,倘若赫連雲雲不肯退出,赫連雲雲會死,趙汝成會死,姜望也會死。
姜望不反駁。
他不反駁不是因為他認可,是因為他隻想帶着趙汝成和雲雲安全離開草原。他知道赫連雲雲已經輸了!他願意維護赫連昭圖作為大牧皇儲的威嚴。
現在他仍然要給牧國尊重。
可是他也要告訴赫連昭圖,哪怕赫連雲雲不肯退出儲位之争,非要借外力來掀桌子——姜望不會死,趙汝成不會死,甚至赫連雲雲也不會死。
誠然赫連雲雲輸了這一場政争。
可是赫連雲雲和趙汝成的三哥,有能力在任何時候,為他們保留一條退路!
這或許對赫連昭圖來說不是很公平,可就像他早出生的那些年月,這個三哥的存在,也是客觀的現實。
赫連昭圖若是接受,那就後會有期。
赫連昭圖若是不肯接受,那就……天不遂願。
他必須要抹掉赫連雲雲心中有可能留下的陰翳,棄争皇位并不是人生的結束。
在人們沉默的注視中,姜望走回見聞仙舟。
足尖隻是一點,白舟便橫空而走,徑歸星月原。
赫連雲雲坐在船上,看着呼嘯而過的草原風光,一時無聲。趙汝成則伴着她坐,盡量聊些輕松的:“三哥不是說要三劍麼?是高估了金昙度,還是低估了自己?”
“沒有高估他,也沒有低估我自己。”姜望平靜地道:“分生死需要三劍。分勝負,一劍就夠了。”
這一戰的結果,說明姜望對他和金昙度之間的戰鬥判斷,是完全精準的。
也就是說……他三劍能殺金昙度!
當然,這是在金昙度不領軍,也不掉頭就跑,與他正面搏殺、生死不退的情況下。
可即便如此,姜望現在的實力表現,也實在駭人。
趙汝成張着嘴愣了半晌,好容易才收回來,又問:“這一劍我能學麼?”
姜望搖了搖頭:“這一劍須得立于絕巅,才能眺望,且非天人不能掌握。可你若成了天人,掌握它也沒有意義了。”
因為見聞仙舟有意緩飛的緣故,這時還能看到草原,但赫連雲雲已經收回視線。她看着姜望,敏銳地道:“三哥好像對這一劍不是很滿意?”
姜望定了一定,道:“可能因為它還不夠強吧。”
這一劍當然是極強的,幾乎是他目前對天道力量利用的極限,也是劍術的巅峰。可是依托于天道的這一劍,是沒辦法對七恨造成任何傷害的。
世間所有的不甘願,可能都是源于“不夠強”。今天的赫連雲雲,當然深刻地理解這一點。
“往後咱們就跟着三哥修行。”赫連雲雲笑着撞了撞趙汝成:“冬練三九,夏練三伏,應該不再有覺得自己不夠強的時候。”
“雲雲。”姜望想了想,還是問道:“你知道神冕大祭司在支持赫連昭圖麼?”
赫連雲雲不是沒有想過塗扈真的支持赫連昭圖的可能。
隻是塗扈若旗幟鮮明地支持赫連昭圖,她就根本沒有再争的必要。
她也從頭到尾都沒有登頂的機會。
這個一手壓制了整個蒼圖神教,幫助牧帝完成王權壓神權大動作的塗扈,在整個牧國的話語權,也僅次于天子。
完全可以這樣說——在天子不明确态度的情況下,塗扈支持誰,誰就是儲君!
既然塗扈已經站好隊了,那她這麼長時間還在争什麼?同赫連昭圖玩耍麼?
所以塗扈必須不能站隊。
甚至隻要塗扈不直接站到台前,她就不能承認。
此刻牧國政變已塵埃落定,作為棄位離國的敗者,她再沒什麼不能面對。隻道:“在我已知的消息裡,并沒有能完全佐證這一點的情報。”
她又問:“三哥為什麼這麼說?”
“完顔青霜的那柄劍有問題。”姜望眉頭微擰,沉吟着道:“體現洞真殺力的并不是完顔青霜。而是那柄劍裡養着的伥魔—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,她的名字叫完顔青萍。我曾在邊荒見過,知她曾受塗扈設計,才在死後淪為伥魔。但現在,她又被送回了完顔家。”
昨天下午好了點,晚上又繼續竄。
竄得我腰酸背痛。。。
預約了下午的醫生,兩點去醫院看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