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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三十三章 座下唱詩童子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9439 2025-04-10 12:33

  見聞仙舟之上,赫連雲雲和趙汝成幾乎同時一驚!

  “不對勁。”趙汝成下意識地握住了赫連雲雲的手,示意她冷靜,但自己也眉頭緊鎖。

  在冥界的時候,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孤懸在外、為國而争的大牧禮卿。

  但在驚知之孛兒隻斤·鄂克烈身死一事時,他才驚覺,自己大概是特意被放出去的剪斷了線的那隻風筝!

  以他當前在牧國的位置,當然明白牧國處在什麼樣的關鍵時期。

  所以當他拼了命地趕到東海,發現【執地藏】已經被消滅,戰事已經結束,卻還是接下了塗扈的任務,在東海為廣聞鐘的事情善後。又在此之後,獨入冥界,孤零零地為牧國争取冥世權益——

  他在冥界搭起了蒼圖神帳,已經談攏了足足三尊真神的歸順!這些都是自曾經的陽神降格而來,在冥界有很深的基礎。

  草原有廣泛的神信土壤,若是得到牧國的支持,這幾尊真神都有很大的機會複證絕巅。

  他知道牧國抽不出太多人手,也并不奢求更多的支持。

  牧國内外信道隔絕,以匿天子征神之事,也免外界窺見至高王庭虛實。

  在身無佐屬,後無強援的情況下,他一個人在冥界周旋于諸方,表現出的是“泱泱大牧,無須張牙舞爪,一人持節,足定冥世。”

  他最大程度上撬動了草原能夠撬動的冥世利益,剩下撬不動的部分,都是非兵戈不可劃得。在敏合廟廟主的這個身份上,已經做得足夠的好。

  但如果從一開始,把他調到冥世的人,就沒指望牧國現階段在冥世獲得什麼呢?

  如果從一開始,他就隻是被支出草原呢?

  皇帝往征蒼圖天國,牧廷中樞忙于對抗白毛風、庇護草原百姓,自己這個驸馬遠在冥世公差,在這個關鍵時刻,聯席長老團的首席長老被誅殺問罪,而自己這個禮卿對此等大事全不知情,已然内外隔絕……

  身為秦懷帝的後人,前半生都颠沛在政治鬥争中敗方的命運裡,趙汝成幾乎已經能夠嗅到北風中的皿腥味。

  他的父親,他的爺爺,他這一脈都在政變裡死去,他豈能想不到,隔絕内外的草原,會有什麼事情發生。

  所以他劈風斬雪,驟而北歸。

  所以他叫上了他的三哥。

  但從頭到尾,他不曾真正想過——是不是塗扈對他的指派,完全出于赫連昭圖的授意,是不是塗扈已經徹底地站在了赫連昭圖那一邊。

  因為沒有這個必要。

  塗扈身為整個大牧帝國的第二号權力人物,沒有必要表态支持任何一位皇儲,他隻需要對大牧天子忠誠。

  甚至說……塗扈若要站出來支持赫連昭圖,根本也不必如此複雜。

  以其剝幻魔君假面、和蓬萊掌教論道的實力,哪裡需要大費周章的演這麼一出?

  可出現在完顔青霜這柄劍裡的伥魔,已經是再清晰不過的态度。

  伥魔如伥鬼,理論上是沒有成長的可能。

  完顔青萍活着的時候,就不曾觸碰洞真,後來淪為伥魔,幾次被擊潰,反倒出現在這柄劍裡,有了洞真層次的殺力,這定然跟塗扈脫不開關系。

  塗扈把這份力量還給完顔氏,或者說明他和完顔氏之間的舊怨也已經抹消。

  那還有什麼能夠阻止“烏圖魯”對赫連昭圖的支持?

  在手持此劍的完顔青霜面前,尚未洞真的完顔度隻怕抵擋不住。

  也就是說,赫連昭圖口口聲聲說不能讓赫連雲雲去考驗完顔氏,事實上完顔氏那邊的隐患早已被塗扈抹除!

  今天這一出戲,又是何必?

  這太不對勁了!

  “他絕不可能,也絕不應該——”趙汝成話說到一半,頓了頓:“三哥,在這仙舟上說話安全嗎?”

  姜望平靜地陳述:“就在我提及神冕大祭司的時候,見聞仙舟已經飛在我的陰陽界裡。你們所看到的草原,是見聞編織的幻象。外界所見的仙舟,也隻是見聞的虛影。我不能說這裡絕對安全,但除非超脫者伴飛在側,一定沒人能聽到我們聊天。”

  赫連雲雲跟着道:“是否已飛出草原?”

  姜望聽懂了弦外之音,隻是馭舟而溯,片刻後才道:“現在是絕對安全了。我們不僅飛出草原,還跳進了太虛幻境。”

  趙汝成也顧不得感慨三哥手段之玄奇,徑直道:“論修為,塗扈已是絕巅。論權勢,塗扈在牧國是一人之下。他這麼做是圖什麼呢?他沒有任何理由在儲争裡站隊。除非……”

  他看向赫連雲雲:“除非陛下已經在蒼圖天國失敗,塗扈或要轉向蒼圖神效忠,或有可能尋求至高。”

  他又自己搖頭:“可赫連昭圖是何等人物!塗扈若真有異心,他不可能任其擺布。”

  “太矛盾了。”趙汝成百思不得其解:“現在的情況是赫連昭圖已經同塗扈有所合作——赫連昭圖同塗扈的合作,一定是建立在塗扈忠于牧國的基礎上。可塗扈若仍然忠于牧國,又怎會脫離陛下來表态,公然支持赫連昭圖政變?”

  赫連雲雲亦搖頭:“母親若是遠征失敗,塗扈不會比我們先得到消息。而且現在白毛風還在肆掠,神皿不斷潑灑,蒼圖天國裡的戰争并未停止,且越來越激烈。”

  “站在塗扈這樣的層次,除了個體的力量的躍升,和對權力的追求,不能忽略的還有理想。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呢——”姜望問道:“塗扈會不會是神俠?”

  他分析道:“在中央逃禅事件裡,有一個關鍵的環節,就是很多年前的敏哈爾傳道中域。而在對決六真的那場天京皿雨裡,塗扈也是旁觀者。景國人有證據表明,正是有人在當時啟用一張世尊天契,再次觸及了封禅井中月。”

  他看着赫連雲雲,斟酌着語氣:“蒼圖神教神廟大祭司……神俠,這當中會不會有什麼關系?”

  天京皿雨裡啟用世尊天契,還有可能是私自行動。當年敏哈爾傳道中域,嘗試救禅,卻是牧國國策!塗扈若是神俠,那也跟牧國的支持脫不開關系!

  “塗扈不可能是神俠。”赫連雲雲很平靜地否決了這種可能:“時間線對不上,在剝下幻魔君假面的那一天,他才正式登頂。在那之前,他一直人神兩分,不是絕巅——北宮南圖一直對他很警惕,他若提前絕巅了,須瞞不過去。”

  北宮南圖一度被稱為“草原上最接近神的存在”。

  彼刻作為金冕祭司的塗扈,和北宮南圖的鬥争,也是一個長期的波谲雲詭的過程,且塗扈長期都在弱勢的一方。

  赫連雲雲口中的“警惕”二字,便是一段極兇險的曆史。

  沒有人是随随便便登頂的。

  在塗扈這樣的位置尤其如此。

  所以他的選擇更不應該這樣奇怪。

  能夠在北宮南圖長期的警惕下經營自我,他必須是一個不犯錯的人!

  “你說得對。”姜望若有所思:“以塗扈的智慧,他若真的有什麼布局,不會叫我看到這麼明顯的破綻。這隻名為完顔青萍的伥魔,倒更像是他對我的某種提醒——因為我恰好見過這隻伥魔。”

  赫連雲雲和趙汝成對視一眼,蓦然驚醒——塗扈何曾公然支持赫連昭圖?

  若非姜望親至,僅他們兩個,根本看不出完顔青霜那支劍裡的問題。

  非是姜望見過那名為完顔青萍的伥魔,也更聯系不到塗扈身上去。

  所以事情就更顯矛盾了。

  塗扈為什麼要隐晦地支持赫連昭圖?既然選擇了隐晦,又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暴露自己?

  又親自調走趙汝成,又是完顔青萍——塗扈這樣的人,即便有所失誤,疏漏,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大事上,同時疏漏兩次!

  “我對赫連昭圖的判斷是建立在他獨立自主的基礎上。而這一點毋庸置疑。”趙汝成分析道:“赫連昭圖乃大牧皇儲,身受國勢,身系國運,不可能被無聲無息的控制。尤其他剛剛超凡登頂——在被控制的情況下,他不可能走完這一步。”

  “有沒有可能他登頂超凡,正是為了向我們确認這一點?”他看着赫連雲雲:“現在想來,他若是單純要逼你低頭,給你留下人生陰影,的确太小家子氣,不是他的風格。或許,塗扈同赫連昭圖的确是合作了,但合作的目的并不是争儲。”

  一場突發的政變,完全颠覆了他們對赫連昭圖的固有認知。

  赫連雲雲誠然是不計損耗地全力救災,赫連昭圖又何曾怠慢過這場綿長恐怖的白毛風?甚至親自冒險救回呼延敬玄。

  唯是兄妹雙方都的确付出過真誠,這一夜的草原政變才如此猝不及防。

  但在“權力”二字之前,一切也都有曆史的因循。史書翻遍,同室操戈屢見不鮮。赫連雲雲也隻是咬牙認下,隻覺得是自己不夠敏銳,不夠狠也不夠明智。

  可這時她面色慘然!

  被赫連昭圖逼着發誓退出儲争時,她都未有如此失态!

  “雲雲。你跟三哥講——”姜望情知她這時候很難冷靜思考,所以主動引導問題:“這次牧天子遠征蒼圖天國,究竟有幾分把握?”

  赫連雲雲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背起了史書:“《牧書》載,道曆一零七年,太祖退位,榮登天國,侍于蒼圖神座前。為座下唱詩童子,永沐神恩。”

  姜望眸光微挑,他也讀過《牧書》,記得書裡并沒有這一段。

  不過牧太祖在道曆二十八年立國,道曆一零七年就退位,在位僅僅七十九年,在所有霸國的開國之主裡,算是在位時間最短的一個,遠未滿百年政數——哪個開國雄主不想着一匡天下,永證六合?誰不是坐到政數将滿,确定無法前行,才不得不離席?

  若以赫連雲雲所背的這段史料來說,牧太祖當年退位,恐怕跟蒼圖神有很大的關系。

  畢竟堂堂開創霸業之祖帝,隻為蒼圖神座下一唱詩童子,這神權也太高,帝權也太低!

  無怪乎牧國皇帝代代不甘,接二連三地對神權發起挑戰。

  “這是太宗即位年間的《牧書》。”赫連雲雲道:“但曆史不是一成不變的。等太宗退位之後,《牧書》裡關于太祖退位的記載,就變成了——‘列名蒼圖天國十二主神,司天象’。”

  曆史當然會改變!

  就像鳳五類變成了鳳九類。

  姜望隐約看到了一條與凰唯真有共通之處,但又截然不同的路徑。

  “太祖在蒼圖天國裡的地位變化,是他自己進入天國之後的努力,也是太宗在人間苦苦經營的結果。”赫連雲雲繼續道:“如此又兩代,在仁帝之時,《牧書》裡這樣記載——‘太祖登天國,即蒼圖天國第一正神,以彰其尊’。”

  牧太宗赫連弘,牧仁帝赫連知非,都是牧國曆史上有名的明君。

  也就是說,在這個時候,牧太祖赫連青瞳在蒼圖天國裡的地位,已經僅在蒼圖神之下。

  這哪是《牧書》上小段文字的變化,分明是赫連青瞳的神國奮鬥史!

  他在人間以一個放羊娃的出身,創造了霸國。去到蒼圖天國,又從一個唱詩童子,把自己奮鬥成第一正神!

  這是什麼樣的勵志傳奇?

  尤其赫連青瞳在位七十九年就退位,緊接着就去了蒼圖天國,成為神座前的唱詩童子,明顯是有被貶谪的意味。

  也就是說……蒼圖神對其已經有所忌憚。

  所以赫連青瞳在蒼圖天國的奮鬥史,更艱難于他在人間的奮鬥。

 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一步步往上走,也一定是有蒼圖神不得不用他的關鍵。

  那麼赫連青瞳當年退位的時候,究竟留下了什麼?

  除了承其壯志、代代向神權進取的赫連王族,還有什麼關鍵嗎?

  赫連雲雲的聲音還在繼續:“及至威帝之時……《牧書》之中,已經沒有太祖登天國的記載,在蒼圖神教的所有記載裡,也沒有這樣一尊神位出現。”

  姜望心中一動。

  從唱詩童子到十二主神之一,再到第一正神,再到神名消失……顯然在牧威帝時期,赫連青瞳在蒼圖天國裡的奮鬥史,迎來了重大的轉折。

  按主流史學家的觀點,是牧威帝赫連仁叡和牧烈帝赫連文弘一起,兩代君主,共同确立了草原上王權與神權的并列。

  那麼是不是可以理解為,這段轉折是向益于赫連青瞳的方向偏轉?

  他不免想到暮扶搖跟他所說的【奪神】!

  《史刀鑿海·牧略》裡,于此隻有一筆——“道曆一零七年,牧太祖赫連青瞳退位。”

  司馬衡先生記錄帝王,從來隻記到政治生命結束。确實是有道理。不然他要為牧太祖數易其稿。

  “牧太祖在蒼圖天國的鬥争,最終是為了取代蒼圖神嗎?”姜望問道:“當代牧天子遠征蒼圖天國,就是為了完成最後一步?”

  赫連雲雲驚訝地看他一眼,但也習慣了這位三哥的神通廣大:“這的确是我赫連王族百代之業,曆朝都奉為至高隐秘,非帝者不傳。也就是到了如今,王權已經壓過神權,我與兄長都能得知。”

  “太祖成為蒼圖天國第一正神之後,神力與日俱增,草原牧民對他的信仰,也一度超過蒼圖神。”

  “蒼圖神一方面享受太祖為祂帶來的神國擴張,一方面又無法再忍受太祖的成長,所以一再頒下神旨,削低太祖神位——在威帝的全力支持下,太祖直接在蒼圖天國發起了奪神!”

  “此戰直接導緻蒼圖天國的關閉。我們無法聯系到太祖,蒼圖神教也無法直接聯系到蒼圖神。僅有蒼圖神的神力,還在播撒。”

  “對外我們一直隐藏了這件事。無論是蒼圖神教還是帝室,我們在這件事情上的利益都是一緻的。”

  “而這場神戰從來都沒有結束,一直延續到今天。”

  “在草原王權已經壓倒神權的今天,吾皇重開蒼圖天國,親征其間,就是為了給這場神戰劃下最後的句點,按理來說,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事情。”

  她的語氣裡,已無法再壓制忐忑:“可是我母親卻直到今天都還沒有歸來……”

  她對赫連昭圖的擔心正在于此,她懷疑赫連昭圖把她逼出草原是另有原因!

  人可以承受冷酷,卻難以面對溫柔。

  “不行。”赫連雲雲站起身來:“我得回去——”

  她又自己就站定:“不,我現在回去沒有意義。既然他們比我更早知道消息,肯定有比我更早知道的理由。他們做出這樣的布局,也肯定有相應的思考。我不能搗亂。”

  這位大牧皇女迅速地冷靜了下來:“塗扈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……為什麼要暴露完顔青萍?為什麼要招惹三哥?”

  她看向趙汝成:“汝成,塗扈讓你去幽冥,給了你什麼交代沒有?”

  “就是很正常的外交——”趙汝成說着,蓦然擡頭:“我趕到東海的時候,塗扈讓人送來了大牧符節,我持節在冥界建立了蒼圖神帳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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