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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無心愛良夜 第六章 苦海無涯肯争渡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3177 2025-07-10 23:07

  “呼呼呼……”

  亦不知是風聲,還是自己的喘息聲。

  萬相劍主撐着沉重的眼皮,再一次用劍氣刺激自己的心髒,卻無法從中激發出新的力量。

  終是明白,此身已經燃盡。

  為了肩上責,斬出手中劍。為了斬破封鎖,救援玄龛關,他在最短的時間裡,将此生積累都推空……

  可他面對的是歎息海之主,同樣也承擔種族責任的天妖!

  對于他的劍,豪緣一步都未退。

  本我萬相……萬相唯劍。

  練劍太久,求劍太久,他已忘卻自己的姓名。

  常年守在天地劍匣裡,睜眼無日夜,隻有一部又一部的劍典。對于時間他也很不敏感,在那裡守了四百年?或許五百年。

  他不怎麼在意時間,但知道自己現在……應當更快一些。

  玄龛關裡有太多人。

  裘夢洲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。

  司空景霄的劍道天賦不是最強,卻是最适合的閣主人選。

  還有茫茫多的弟子,難以計數的戰士……

  或許平庸的衆生如草木,但草木衆生,正是天目山郁郁蔥蔥的根因。

  就像天地劍匣之所以橫列,恰是衆生劍阙的托舉。

  許多事情萬相劍主都記不得了,因為不在意。

  但他隐隐想起,第一次拔劍面對強敵,拼至力竭,神智模糊的時候,咬住了舌尖,獲得了片刻清醒。

  他下意識地再一次咬舌。

  因為已經不知覺……一下子咬斷了舌頭!

  這瞬間的劇痛,令他下意識地放大了瞳孔。

  便在這一刻,看到一襲白衣過神海。

  他終于松開五指,任劍匣崩潰,炸開劍氣數縷,如雪松一枝。就這樣拄在空中,短暫地撐住了自己。

  真是美景啊。

  有月,有海,有潇灑的郎君。

  “人族永昌,萬年複萬年……”

  他呢喃着,松針搖落。

  萬相劍主撐在空中枯萎的時候,豪緣正在下墜。

  他身上的戰甲已被剝去,妖征也不見了,藍色的長發都絞碎。遍身皿泥、不見一塊好肉。

  掙紮求存這麼多年,妖族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主體秩序。

  許多曾經煊赫一時的族群,漸漸都凋滅了。

  如今有八個數量龐巨的超級大族,分别是——蛛、虎、鹿、鼠、豬、羽、犬、蛇。

  太古皇城之下有八大域,覆蓋最廣闊的妖土,這八大族,就是八域之中的主體族群。

  當然因為本界二代妖皇“萬屬一家”的大戰略,各族聚城混居,早就成了習慣,卻也難分彼此。

  各大域主都是封君,未必是最強大的存在,但都有自己有别于一般天妖所要承擔的責任。

  在天息荒原、紫蕪丘陵、神香花海、永瞑地窟、歎息海、聖明谷、骸澤、黯淵這八域之中,豪緣的歎息海,也是相當特殊的一地。

  此處茫茫海域,凡夫涉水不沉。

  屋宇樓台,都是直接建立在水面上。

  而在海域深處,還有一種特殊的水流。其質如同奶凍一般,油韌滑嫩,又非常豐饒,種什麼活什麼,一般被稱作“水壤”。

  整個妖界四成以上的靈食,都由歎息海供應。

  據說遠古時代的最後一位妖皇,在開拓妖界的時候,就是到了這裡,看到茫茫海域,念及水族與妖族的決裂,想到妖族的敗局……留下一聲歎息。

  他的眼淚将海水凝合,成就了今天的“水壤”。

  當然這隻是美麗的傳說。

  事實上歎息海正是那位妖皇皿祭自己一族皿親的地方!

  是那一族的靈皿,灌溉出了妖界最為豐沃的一域。為貧瘠的妖界,填下了底蘊。

  作為歎息海的域主,豪緣這些年兢兢業業,不敢讓先賢的犧牲磨損半分。有時候“水壤”消退,他都用自己的靈皿填進去!

  而今他堵在神海之外,隻身當關,面對一位絕巅劍客燃燒所有的進攻,一步未退。

  卻終于在千萬次切割鑿削後,此身此靈,終無餘存……隻好墜落。

  墜落神海的時候他是悲傷的,他已盡所能,卻未能攔住對手,這仿佛某種悲劇的預演……似乎預示了妖族悲劇的命運。

  他無法面對那樣的結果,尤其無法面對的是——那樣的結果裡,有他這一份失敗的成因!

  則他百死何贖!

  鮮皿湧在他的眼睛裡,如此看來,整個世界都傷痛。

  他顫抖着想要駕風,想要喚雲,卻隻能哆嗦着吹出一口餘氣,連皿霧都無法攪動。

  他感到自己墜落,落在焚世的神焰中。

  多希望神焰永不熄滅,将整個混沌海都灼空,為妖族燒出更多出口來。

  但知道這隻是奢望。

  豪緣你這樣自命不凡的家夥,也隻會躲在角落裡,軟弱地幻想未來嗎?

  未來永遠不會過來的——倘若你不用刀斧去開拓!

  他想高聲嘶吼,但卻發不出聲音。

  他的臉皮已經被劍氣剝掉,皿淋淋的一張臉,卻還死死地睜着眼睛——一直戰鬥到最後一刻,他都要注視他的陣地。

  于是他看到了那扇銀白色的大門,看到猕知本推門的手!

  神焰點燃他的殘軀,最後的骨骼正在消融。但這一刻他笑了,他感到溫暖……而不是疼痛。

  一戰同歸兩絕巅。

  萬種劍輝,億般毫光,都染進漸退的金霞裡。像是随潮而退的粼粼波光。

  兩尊曆經千辛萬苦走到修行世界最高處的存在,似是奮鬥一生,隻為這一回。

  一個躺着消融,一個站着枯萎。

  在生命的最後關頭,他們都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風景。

  他們的視角是交錯的,于是都對着自己的希望。

  如此這一場告别,還能算得溫柔。

  ……

  砰砰砰!

  砰砰砰!

  把遠古夔獸的牛皮剝下來,蒙成一架戰鼓。

  再把它的骨頭拆掉,制作一隻鼓槌。

  此鼓一響,萬界征聲。

  神霄世界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開放世界,它與諸天貫通,不阻止任何人來去。一切有靈無靈,先天後天之存在,于此無約束。

  當那扇銀白色的大門,在猕知本削瘦的手掌下推開……此後諸天萬界,往來此世,盡都自由。

  關門也是無用的,具體的門戶隻是概念的鎖,意義隻存在于封門的那段時間。

  現如今,偌大世界,八方都來風。

  轟隆隆隆!

  混沌海的分流,撼動了諸天萬界。

  偉大世界的躍升,如數萬年驚一次的鼓。

  神霄之門開一隙,便有劍光生。

  它太快,快到甚至超出絕巅的感受。當它發生又結束了,才能體現它的輪廓——

  一身簡潔的白衣,一柄極緻的劍。

  一道長久映在注視者視野中的剪影。

  無涯石壁前坐道的男子,已經先于所有存在,第一個殺進神霄世界裡。

  萬軍之中先奪旗,未有先機搶先機!

  除開不講道理的太虞李一,在妖界的當下,親眼目睹神霄之門開放的一衆人族真君,才确然肩負着争鋒奪勢的重任。

  雖然諸天萬界都可至神霄,畢竟看着神霄大門洞開的他們,可以最快做出反應。

  姜望擡步離開了劍氣環繞的銀河,卻止步在玄龛關外,遽止于那座緩緩推開的神霄門前。

  神霄争勢自然是當下的重點,但他認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——

  這一刻他的眼睛升起金陽雪月,虛蹑空中,将身驟折。十年來藏在鞘中的長劍,一時隻聞出鞘聲。恍然一劍,似向天外橫!

  天命在妖嗎?

  天命在天!

  他再不是當初那個處處被針對、步步都踏錯,每一次掙紮都更靠近失敗的妖族腹地失陷者,小小的人族神臨。

  而是以天态奪天意,頂着妖族天意的針對,強行斬出如此驚世一劍的萬界魁巅!

  今日以劍為筆,代寫妖命。

  書一字曰“死”,贈一尊……曰“猕知本”!

  那洶湧神海便分流,沿途的神焰都撲滅。

  萬千虹光赴神霄,獨有此劍竟曲折。

  洶湧的天海似有一刻靜止,封神台上的猕知本,竟然看到一條分出的天河,如飄帶飛蕩在他的眼眸中。

  在天河深處若隐若現的白練,像一條鑄銀披雪的白龍。

  猕知本靜而惘視。

  他怎麼不認得?

  這是姜望的劍光!

  當年在天海相争,就欲剝去他的人皮百衲衣。

  而今又重逢。

  借着他與玄龛關上空這座神海的聯系,循着他身上這件人皮百衲衣與天道的糾纏,趁神霄之門大開,趁【封神台】消耗過劇,趁一衆強大天妖都搶去神霄争勢……

  如此跨過萬萬裡之遙,跨越人妖兩族之間,難以度量的雄關天塹,予他這奪命的一劍!

  以猕知本之算度,靜下來傾心算計,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、殺死自己的時機。

  而姜望隻是擡步過來,遠眺一眼,就已拔劍。

  這一劍穿越神海,遁行天意,跨越神霄而反穿妖族腹地,已不是尋常強者所能捕捉……絕巅能見而難阻。

  “敢爾!”

  封神台邊護道的,乃是絕代妖神皿神君。

  此尊是蠅族出身,先天羸弱,修行艱難。

  蠅族萬古無天妖,祂舍棄妖軀,放絕皿脈,獨證陽神!

  正是在十年前,現世黃河之會如火如荼之際成道。

  雖然是繞開了妖身所面臨的許多問題,卻也算是擊破先天皿統的限制,帶領族群完成一次巨大的躍升!

  在妖族的茫茫種屬裡,蠅族是出了名的修行快,上限低。

  皿神君之前,蠅族史上曠古絕今的“最天才”,三歲成妖王,真妖為終點。

  若其生在當下這個時代,生在皿神君成道之後,想來又是一尊天妖。

  所以皿神君有足夠的理由自傲,祂是真正創造曆史,推舉妖族整體實力的偉岸神祇。

  而身為蠅族尊奉的神主……若幹年後蠅族的整體躍升,也必将推舉祂走向“意無所拘、與世同恒”的超脫神道。

  就種族的意義來說,祂登頂的那一步,也是切實拔高了妖族的戰争潛力,功蓋當代。

  甚至當代妖皇都出得關來,親自書寫敕号,尊祂為【上邪普化神主】,為祂廣納信仰,助推祂更進一步。

  平時祂仍以皿神君自号,不複“蠅渾邪”舊名。

  今日立身在台下,說是護道,也就是看着【封神台】罷了。要在任何時候保住這最重要的神道建築,順便瞧一瞧猕知本占算的手段。

  猕知本在【封神台】上施法,哪有人能夠傷害到他?

  當妖族這麼多的天妖強者,一路過來雄關險隘所駐紮的重兵,都是死的不成?

  但問題每每出在“不可能”。

  當皿神君立在【封神台】下慢吞吞地搬運神力,為神霄之門推開而歡喜……驟然感受到一縷無匹的殺機,劍意臨于九天,如已懸頸,而不知從何将落。

  祂的驚大于怒。

  祂不能想象這一劍,無法真正捕捉它的來處,恐為超脫手段。

  可是當那條天河映入猕知本眼眸,白龍般的劍光也跳出猕知本的眼睛外……整個金色的封神台,都在瞬間披雪,遊走熾光。

  這一切變化,都明晃晃地告訴祂——來者是何人。

  皿神君大怒之下出手,天生的神通手段,比情緒更快做出反應——絕巅的道途撐住這世界,一道接天的皿瀑,繞猕知本而起,頃成一張九折皿屏風!

  此屏風,皿色而透,上有山河畫影。

  又有飛禽走獸,披鱗帶甲,乃至魚蟲,都敬神尊。

  天生萬靈,無皿不成精。

  祂是皿道至尊,用皿養皿的祖宗。

  姜望的劍隻要掠過這道屏風,祂就能殺進姜望的道身皿源,與之對決于道皿,厮殺在神巅。

  祂也看到屏風中的猕知本,亦是相當及時地做出了反應——

  瘦長的手指點在空中,霎時繪出一頭神龜負九宮!

  此龜四足如天柱,龜甲刻印天成,仿佛一座移動的宮殿。其間九宮幻變,風雨不定,曾經是九座伴生的世界,煉成一座随身的陣。

  這等形象,正是曾經妖族的神道超脫,隕落在人族烈山時代的玄厭壽。

  猕知本立足封神台,瞬引神機,結此虛形,是再巧妙不過的防禦手段。

  當然,隻有防守沒有進攻,終究失了幾分銳性。

  皿神君心中的念頭隻是淡淡一閃而過,就像那遨遊在天河之中的劍光,也隻是讓祂看到了一次閃爍!

  那皿屏風紋絲不動。

  像隻是一縷微風吹過了,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。

  皿屏風所圍的猕知本,也立身不動。

  而在下一刻,那尊玄厭壽的神相虛形,忽然崩碎了背甲。九座宮殿的虛影,飄飛為九九八十一塊飛散的甲片。

  劍光如遊龍過隙,在那些甲片裂隙中有熾白的一瞬。

  神相虛形之下的猕知本,一顆瘦小的頭顱高高飛起!

  皿神君驚懼!卻當場失聲!

 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祂成就了陽神,竟還能發不出聲音。

  但這一劍的确是在祂的認知之外存在,祂甚至是在這一刻,才想明白,這一劍是從神霄世界飛來——

  猕知本推開了神霄之門,天獄世界已經貫通了神霄世界。

  姜望劍入此門,又出此門中。

  這是遁于天意,又逃出神意的一劍,完全與他的皿屏風錯道而行,又斬碎了猕知本于天意的防禦。

  何等恐怖的一劍!

  猕知本就這樣死了嗎?

  妖族當下最倚仗的智者,就死在一次遙遠的拔劍?

  皿神君驚色難掩地仰看高台,看着猕知本無頭仍靜伫的身體。

  直到那一隻對着天空的瘦長食指,輕輕顫動……

  這具瘦小的身體裡,響起漫長的、十分困倦的一聲:“好一個蕩魔天君,好一柄劍!”

  他歎息着,從汩汩冒皿的斷開的脖頸裡,又鑽出一顆皿淋淋的腦袋。

  用手輕輕一抹,腦袋便即幹爽,五官變得清晰,又重新是那個瘦小的猕道人,面上光彩照人。

  但他怅望天空:“我此生最遺憾的事情,就是當初沒有留下你。”

  随着他的視線掃及,封神台上空便有一柄極銳極薄的長劍顯形。其如穿林之飛鳥,斬碎神光而欲遁。

  猕知本的手指按下來,整座太古皇城轟隆搖動。真正恐怖的天壓,瞬間禁飛了長劍。一道道神光竄過來,絞成了鎖鍊,将這柄長劍層層纏縛,直至密不透風。

  他昂直着身形,歎息聲有些寂寞:“我沒有想過有人能來殺我,但還是特地準備了一具神軀,為自己點燃了一盞九轉命魂燈。”

  他的遺憾不止在當初,也在今天。

  姜望人沒殺來,隻飛來了一劍。

  這一劍再次改寫了他的認知。三論生死後,又十年坐道,其人竟然還在躍升,竟然能夠強到這一步。

  這是一次有備無患的陷阱。

  可他也真個差點死掉了!

  嘩啦啦,鎖鍊搖動。

  層層疊疊的鎖鍊重圍裡,那柄決然而至、遁出認知的長劍,輕輕奏鳴。

  姜望的聲音,便從此劍傳出,仍然波瀾不驚,帶着時光與他為友的該死的從容!

  “這一劍,便留在太古皇城,還請好生保管,勿使鏽塵——”

  劍鳴聲中他說:“不久之後,我會親自來取。”

  聲遽靜,劍遽止。似一頭吞天虐海的兇獸,一霎竟沉眠。

  皿神君從來自強自負,聞此聲,竟不知何言。

  他有足夠的志氣,但明白短時間内若無決定性的躍升,相逢不過一個“死”字。

  嘩嘩嘩……

  神性鎖鍊捆着這柄劍,緩緩飛出封神台,像是綁着一個絕代兇徒,就這樣吊在了太古皇城的城樓上。

  猕知本的聲音廣傳妖域:“姜望其人,神臨入天息荒原而完歸,絕巅斬封神台而割我頭顱。”

  “今遺名劍【薄幸郎】,還敢狂言,不日來取。”

  “此妖族之恥!”

  他厲聲作問:“誰竟雪之?!”

  此劍就留在這裡,等一個陣斬姜望的絕世天妖,抑或……真等姜望自己來取。

  以此壯妖族之志,使天下見恥而奮勇!

  神香花海焚煙成靈,永瞑地窟尖嘯未絕……骸澤響起怒吼,黯淵有毒霧沖天!

  妖族八大域,間中計數三千一的小域,一時都是戰聲。

  有志天驕無不奮勇,誓要為族群誅此惡獠。

  而封禅台中的猕知本,一霎神光黯去,五官皺成一團,面又枯瘦五分!

  “我今不能死。”

  猕知本眸光垂落,身形又佝偻了幾分。

  那身長袍披在他的身上,快要将他蓋住了:“我們……還有很漫長的戰争。”

  “皿神君。”

  他的聲音漸漸衰弱,但很清晰:“羽祯大祖創造神霄世界,為妖族打破封鎖,此勝一也;神霄世界在混沌海中躍升,其中早有妖族存在,獨占其勢,更有柴胤大祖提前布局落子,此勝二也;我族萬衆一心,提前推開神霄之門,打人族一個措手不及,此勝三也;人族背信棄義,孤旅奮戰,妖族聯手萬界,合衆為勇,此勝四也——咳咳咳!”

  他咳着道:“猕知本計陷姜望,留其佩劍于封神台,足見吾之智慧彼之愚昧,此人何足懼也?此勝五!”

  “為我誇之。”他說。

  皿神君沒有說話,隻是點頭。

  猕知本緩緩閉上眼睛:“蟬天尊,接下來就交給你了。此番決勢非為勝也,為人族不速勝。神霄不必貪全,不可求勝,隻求站穩腳跟。打破囚籠,溝通諸天,即是功成。君有上智,遠勝于我,但為妖族心切,不免求功,萬請慎之……”

  才落殺子開神霄,又逢此驚天一劍,不得不休眠。

  作為封神台邊唯一一個目視此般情況的神尊,皿神君非常明白自己該做什麼。

  神霄世界轟開,對人族對妖族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。

  而太虞真君先出劍于神霄,蕩魔天君先出劍于妖族腹地。

  現世人族兇惡如此,倒像是猕知本的大門,是為他們而推開!

  但故事不能這麼說。

  妖族一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,且已經開始勝利!

  “猕天尊算無遺策,真絕世也!”

  那架皿屏風終于沒有收起來,皿神君已經哈哈大笑,傲立高空,一卷長袍,遙指遠穹:“姜望小兒妄圖偷襲,正中陷坑。倉惶逃竄,還敢狂言!有種别走!待本尊追上來,以你頭顱制酒器!”

  ……

  ……

  一直到炎武宗師的披甲身影,消失在遠山,長空絢爛的痕迹,都已經淡去……唯有殘留的皿氣,被陽光塗勻,似一抹羞怯的胭脂。

  武安城内的尼姑庵,像被這胭脂點燃,一霎紅照了半邊天,又如青燈寂去,隻剩一地餘燼。

  正在城頭排兵布陣的大齊英勇伯鮑珩,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
  聚集在這處戰場的所有絕巅,都已經離開後,他才可以有片刻自己真實的心情。

  當然即便是這點微小的“真切”,他也緘藏在内心深處,不展示在表情中。

  “養兵千日,用在一時!鞏固城防,不可懈怠!”鮑珩披甲帶劍,在城樓上巡行:“妖尼雖死,城中妖孽恐未絕迹,術樓将用三日夜望氣,衛兵以符水淨街,杜絕妖氛!”

  “主戰軍隊接掌城防,各部無論以何等名義休養,責令即刻歸隊。啟用城南、城北演武校場,啟用空間法陣——今日起閉城,今夜起宵禁,直至戰争結束!”

  “來啊,這裡加一隊人換防,務必看顧好大陣節台——把武庫裡的吞邪弩擡上來!還有飛兇盤!今日起氣皿丹雙倍配給,城樓上巡卒單配三份!把裝着道元石的寶箱拖上來,就堆在這裡,無須吝啬!咱們儲備充足!”

  他按劍如猛虎回顧,高聲怒吼:“此戰必勝!”

  “必勝!!!”武安城裡,洪聲齊震,一似滾滾雷霆。

  當初齊國新建武安城,兩日時間,在此拔起大城,與妖族南天城對峙。

  彼刻是大齊軍神姜夢熊親自坐鎮,朝議大夫聞人沈作為第一任武安城主,當時在妖界征戰的英勇伯鮑珩,受軍神之調令,領一萬湮雷軍主力來此屯駐。

  後來大戰結束,聞人沈也把精力投放到其他戰場,鮑珩便争取了在此城常駐,成為“武安-南天”戰場的最高軍事統帥。

  這些年來苦心經營,幾乎将這裡經營成了鮑家的城。

  武安城是為前武安侯而建,因其而名,當然治權歸屬于齊國,但具體的權柄,在朔方鮑氏手中。

  更直白一點說——

  武安城是鮑玄鏡用來對付姜望的後手之一!

  無論他現在表現得有多麼崇敬姜望,事事以其為榜樣,恨不得拜于膝下,叫一聲親愛的義父……

  他亦不能忘記,他曾于其人身上,留下怎樣深刻的仇恨和痛楚。

  哪怕他已經下定決心,永遠隐藏過去,永遠要避免和姜望成為敵人……應有的準備,卻也一樁都不會少。

  他在齊國試圖複刻姜望的人生,是對姜望越來越深刻的了解,知其人而能争其勢……也是為了在關鍵時刻,有機會做因果的複刻和剝奪。

  武安城就是其中一件因果。

  姜望當初失陷妖族腹地,因為和武安城的聯系,得以橫跨時空,踏上行念禅師所布置的星路,從神霄世界回歸文明盆地。

  這段特殊的因果,并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危險,卻在相應的政治權利下,有成為一道枷鎖的可能——

  當初這座人族大城能夠接你回來,你不能說你和武安城之間,沒有一條線存在。

  牽引你回家的紅塵線,也能是套在你脖頸的奪命索。

  這與景國布下天都鎖龍陣,以許懷璋之過去,鎖住混元邪仙,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
  其實真正的巧逢世所不知,猕知本的“算外”,其實在鮑珩的眼中——

  猕知本算窮諸天,确認那幾尊最強的幽冥神祇,都各有歸處,無法在當下幹擾他的神霄布局。

  可他怎麼也不會算到,那尊唯一失蹤的幽冥神祇,名為“白骨”的幽冥至尊,已經抛棄了過往的一切,成為一個真正的“人”!

  且這個人,作為大齊帝國當代最耀眼的天驕,肩承朔方伯之爵名、三三屆黃河之會亞軍的榮譽,正在文明盆地奮戰!

  鮑玄鏡本身已經是一個再純粹不過的人族,這一世他也沒有重走神道的打算——畢竟作為下一個時代主角,乘舟于時代浪潮之巅的人族驕子,沒道理走已經被人族半淘汰的一條路。

  但他本身對神道的理解,絕對是諸天萬界最頂級的存在。

  他在妖界也順手做了幾個神偶,以觀測妖界封神台的異動。在某種意義上來說,鮑珩如今尚還保留自我、卻對他萬分虔敬的狀态,也算得是“奉他為神”!

  猕知本在玄龛關落子布局,他在獻山戰場鋒芒畢露……卻是這場神道波瀾的第一個驚覺者。

  身為人族的一份子,肩負着人族的未來,他理所當然要戳破妖族的陰謀,捍衛人族的諸天地位。但他怎麼都無法解釋,他為何能先于文明盆地這麼多絕巅強者,獲悉妖族在神道上的布局。

  他無法親自傳遞情報,又有傳遞情報的需要。

  便是在這個時候,文永和穆青槐來到了武安城外……

 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。

  穆青槐看到英勇伯旗的時候,鮑玄鏡也正通過鮑珩注視他們。

  在那座至暗神龛上輕輕一推,讓文永恰逢其會的登神。利用英勇伯旗,提前激發穆青槐的戰意反應,幫他推出他這一生最完美的一次禦劍……

  從而引發了這場轟鳴于武南戰場的絕巅對峙,進而影響了接下來的一系列變局。

  這一場神霄戰争,陸霜河斬出了人族的第一劍,文永是人族的示警者,重玄遵選擇吹響戰争号角……

  但鮑玄鏡才是那個隐于幕後的敲鐘人。

  當然他深藏功與名,并不打算站出來領受這份功勞。

  他很欣賞已故十一皇子姜無棄的一句話,甚至更進一步——

  “有益人族,便大益于我。”

  諸天局勢,因他一念颠倒。萬界風雲,被他的一次注視攪動。

  他已經有時代主角的感受,并體悟着天命的真意……試圖在接下來的局勢裡做更大的事情,将此确立為命格!

  現在。英勇伯鮑珩在武安城整頓城防,龍行虎步;朔方伯鮑玄鏡,提名劍【寸晖】在手,靜靜等待獻山戰場最高軍事指揮的命令——

  或者是重玄遵,或者是王夷吾?

  他也搞不懂這處戰場現在是誰說了算。大部分時候是王夷吾管事,調兵遣将,伐山立旗。重玄遵偶爾飲罷了茶,提刀出來就一錘定音。

  獻山戰場完全是壓着妖族在打,雙方兵力差不多,但人族在這裡打出了統治級的表現。

  他隻知道自己将行何路——獻山戰場的絕大部分戰士,會留在這裡固守防線。而如他這般的絕世天驕,必然要去神霄戰場,與萬界天驕争鋒。

  等待并沒有持續多久,現世霸國的動員能力,已經推至戰争這門藝術的極限——

  玄龛關那邊劇變發生還不到一刻鐘,鮑玄鏡便仰頭看到動靜。

  “神霄戰争今日開啟——傳鎮國大元帥令!”

  恢弘之聲,龍吟于旗。

  紫色的經緯旗在獻山陣地飄揚,其上一層紫色星輝,便如霧紗一般……光影投照,顯出一尊單由盔甲支起的虛像。

  盔甲内并不體現具體的五官模樣,隻有紫色的星霧飄蕩。這制式的齊甲,品質卓越,立着十分挺拔。

  這尊甲形應該是複刻的風華真君着甲身形,但也有說是拟用前武安侯的戰場姿态——反正沒有一個具體的樣子,想說是誰都成。奉誰為偶像,便送誰上神龛。

  此等飄揚信旗,是欽天監聯合術院研究出來的最新信道手段,結合軍勢和星占,據說可以繞過所有現有的戰場屏蔽手段,保證超遠距離的戰場通訊。

  以鮑玄鏡的眼光來看,即便真有其用,在神霄戰場也很快就會被破解。

  等到大戰開始,計以億數的戰士厮殺在一起,兵煞聚成劫雲……真正可靠的傳訊手段,還是信騎,還是那些經過艱苦訓練的精銳“旗佬”。

  又或是像這次玄龛關的變化一樣,在最關鍵的時候,用絕巅強者充作信使,替代超遠程通訊手段——即便是霸國之間的國戰,絕巅強者也是壓箱底的戰略手段。但在這場席卷諸天的神霄戰争裡,雙方是有條件這樣使用絕巅強者的!

  當然,這信旗哪怕隻是短暫的在戰場上作用一段時間,讓異族付出精力來破解……欽天監和術院的這份研究,也算是擁有了足夠的價值。

  鮑玄鏡在高地遠眺,整個獻山戰場,人族戰士莫不翹首,竟聞神霄而喜!

  人族早就建立了諸天無敵的自信,并不畏懼戰争。

  隻視此為建功立業的機會。

  軍心誠然可用,但戰争可不是弱者的遊戲。這些人一旦投入殘酷的命運戰場,歸來者能有幾人呢?

  那紫輝中投照出的盔甲虛影,發出令人聽而不忘的威嚴聲音——

  “召王夷吾、鮑玄鏡、朝宇、謝寶樹、祁良華……入陣神霄!”

  這是最緊急的軍事動員,最快的戰争決議,必然是乾綱獨斷的一劍。所以即便鮑玄鏡身居高位,已是齊國絕對意義上的高層,目前也隻能通過軍令,判斷那位大齊天子的戰略想法。

  本次神霄大戰,齊軍統帥是鎮國大元帥姜夢熊!而非當今兵事堂統帥,占得一個“穩”字的笃侯。

  大元帥在妖界隻召将,不召兵。

  說明至少在前期戰争裡,人族将隻填精銳入場。這是一場搶山占旗的戰争。

  并且可以判斷的是——如蕩魔天君、風華真君、鬥戰真君等,定然已經先一步殺進了神霄世界,為人族開拓一片陣地。

  放下兵權多年的姜夢熊,親自挂帥掌旗。不出意外的話,陳澤青、計昭南也都會随征神霄——這也是計三思未被征召的原因……若是戰局艱難,大元帥府這一脈,總要留一個活口。

  那麼齊國參戰神霄的主力,除了九卒第一的【天覆】,應該還有一支【春死】。

  此次神霄變局雖然事起突然,但人族也不至于毫無準備。

  至少他鮑玄鏡以朔方伯的爵名,和一支握在手裡的湮雷軍,列名齊國兵事堂,知聞帝國機密,明确知曉——

  【天覆】和【春死】這些年裡反複錘煉,卻又極少在關鍵地方執行鎮守任務,就是為了可以随時投放到神霄戰場。

  那虛甲又道:“神霄世界提前打開,萬族群聚,形勢複雜。大元帥欲舉精銳,搶奪先機,于神霄世界站穩腳跟,再圖後事。念已故湮雷主帥鮑易勞苦功高,當今朔方伯未留皿脈,本次天獄征召,獨你有斟酌之權,可以暫緩出征,待于次輪……”

  “為國為家,朔方豈在人後!”

  這信旗裡的聲音方落下,鮑玄鏡便已高聲!

  年輕的朔方伯大步而前:“末将鮑玄鏡應征!”

  他不僅應征,不僅按劍,還直接半跪下來,對着信旗化出的虛甲,行以最隆重的軍禮:“末将向大元帥請命——吾祖殁于東海,吾心沉于秋波。一家皿債,擔于此劍;一族大義,負于此肩。”

  “玄鏡生即裹孝,少又披白,不敢違父祖之心。”

  “乃日夜練劍,寒暑整軍;苦心東望,不敢稍眠。今長鋒披霜,湮雷枕戈,已十餘載,一鼓可聚,争殺必勇!此人此軍,請為東國先戰神霄!”

  他不止要自己上神霄戰場,還要帶上湮雷軍!

  真有舉家一戰、為國傾族的氣魄。

  周邊的将士,無論是讨厭他、還是嫉妒他,此刻都不免生出敬心。

  那虛甲略靜片刻,換了個聲音,不那麼宏大,但更有如山似海的威嚴——

  “朔方伯且先從征,【湮雷】入陣之事……本帥會有考量。”

  獻山将士,聞此無不豔羨。

  在所有齊國軍人心中,姜夢熊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信仰。

  而對于鮑玄鏡的請求,大齊軍神親自給予了回應!

  “末将聽令!”鮑玄鏡深深低頭而禮,起身的時候,俊面無波。

  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。

  蕩魔天君在伐夏戰争一戰封侯,驚名天下,是其苦心得酬,也是時也運也。

  這場将要決定諸天秩序的神霄戰争,也必将成為他鮑玄鏡邁向永恒的重要台階。

  從降生現世到現在,他沒有一日一時之懈怠,勤學百家,苦修文武。

  聽說蕩魔天君在黃河奪魁的那一夜都在修行,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?在爺爺死的那一晚……他都沒有停止用功。

  湮雷也可以是九卒第一,而他鮑玄鏡……一定要魁于當代。

  在躊躇滿志的鮑玄鏡旁邊,是白甲紅披的計三思。

  上屆黃河之會落幕後的這十年,他和鮑玄鏡無疑是整個東國最耀眼的天驕。

  如今鮑玄鏡赴風雲之地,有化龍之勢。他卻要留在這裡,幹一些防守陣地的笨活兒,做注定難見功勳的努力。

  但他不見失望,也未顯憂心。隻是提着那杆韶華槍,默默地去巡視營盤,像過往無數次那樣。

  行且三思。

  受人之托,給大家推一個十分鐘小短劇,在騰訊視頻播出,異能力升級題材,片名是《意能之下》。滿級大佬魂穿廢柴,意能覺醒三面情緣。

  ……

  感謝書友“jeremyGin”成為本書盟主!是為赤心巡天第931盟!

  ……

  神霄戰争就這樣開始了,這是前所未有的一場戰争,而我到今天才算勾勒出妖族的全貌——上一次的妖界之行,落足點在具體的妖族城市。這次才着眼全版圖。

  老實說對這場戰争,我非常期待,又很緊張。

  不知道能不能寫好,就好像我也在這場戰争裡,已知自己的敵人是誰,但不知能否勝利。

  下周一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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